方岐开着车穿过十字路口,车上四人都沉默着气谁也不想说话。
“算好了的,”李觉盯着面前的路说,“王竞江故意在我走了之后才放人。”
说着他瞟了瞟手上的那几个证物,方岐就开口:“王竞江早就已经想好了,南窑口再怎么说是个市里的派出所,人要是突然跑了上级发问反倒不好说,人审完放走,证物弄干净了,关系也摘干净了,就算羁押时间不到放人最多也就是个管理不善。”
几个人说着来到市局。
下车前李觉交代说:“今天的事先不要跟队里的其他交代,王竞江这种蛆虫说出去是丢了我们警察的脸。”
那两个警察走后已经是下班时间,李觉从兜里掏出一只烟点上说:“方岐你发现没有,那天我们在百华的时候刘景良说肖文经常去他那边赊账闹事,看来他敢这么干确实是有王竞江帮他撑腰。”
方岐点了点头:“不仅仅是王竞江,你不知道昨天晚上肖文出手突然,几乎是在我通知你们后他的态度就立马转变了。”
李觉手上的烟燃掉一半:“什么意思?”
“我虽然站得近,但是肖文之前根本没有发现我。”方岐说着用脚踢了踢脚下的一个小石头。
李觉用力扔掉手里的烟头心头一凉,烟头火星四溅后一下子就熄灭了:“去他妈的王八蛋。”
方岐看着远处慢慢黑下来的天空,他从未觉得有这么沉。
黄昏渐落,南远入冬后到今天没有下过几场雨,可方岐总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直沉在**的草地里。
白鹭鸶从远处的天空飞过,方岐突然想回家了。
“以前我父母经常带我来金平大桥。”余昇的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方岐的脑海里。
方岐觉得此刻的天空像极了那天金平大桥的黄昏。
李觉微微吸进一口气说:“王竞江在纪念碑那边也好多年了,这件事可能都只是冰山一角,说不定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案子王竞江他们都参与其中。”
方岐的幻想被打破,于是他接口说:“没有靠山,没有那些关系他一个派出所所长怎么敢。”
“肖文该不会……就是那个黑衣人吧?”李觉一愣。
“我也这么猜想过,肖文算得上有点身手但那天跟他交手的时候又觉得不像……”方岐心里有个概数,他知道肖文的动作没有那人的狠劲,“这件事……”
李觉认真地听着没想到方岐突然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方岐,就看到方岐弯着脖子,凝神聚气地看着公安局大门口对面的街。
“你看什么呢?平时看材料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认真……”李觉也朝方岐看的方向凑过去。
“嘘嘘嘘,”方岐推搡着李觉,“你动静小点儿,别被人看到了。”
李觉不以为然还是凑过去,一看果然不是什么要紧事。
街对面,余昇穿着一套休闲服,踩着脚上的黑色匡威又年轻又有活力,两人看着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表然后又放了下去。
“你站着看能把人看过来?”李觉被方岐一把拉了回来。
李觉说完这才发现方岐表情不对。
“平时这个点余昇要是不在医院就是在家,你看他穿这么正规,站得这么齐整,还老看他那块破表,一看就是在等人……”方岐的职业病犯了。
“……嘁,”李觉嘲笑了一番,“等你呗还能等谁?这附近还能有他认识的人?”
方岐满脸专注没有听进去,“一脸做贼心虚,你俩就住对门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跟老鼠看见猫似的。”
李觉说完看过去,结果让他感觉更不妙的场景出现了。
余昇边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余昇看着她笑起来,两人说了几句后,余昇就跟着她朝人行道另一边走过去了。
“……”李觉斜瞄方岐,他知道现在开始不该说话,因为连他一个局外人都已经察觉,自从那天余昇英雄救“男”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就飘着些奇怪的糖果味。
方岐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两个人消失在拐角,几秒钟后,他直起身子转身就开始往回走。
“哎,”李觉拦住他,“去哪儿啊?我俩吃饭去?”
方岐满脸的平静说:“算了,还有报告没写呢。”然后小跑下楼梯。
李觉看着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就知道,方岐这是生气了。
“三十五的人了还阴阳怪气的,这点干醋至于吗?”
晚上九点,余昇回到方外之间坐上电梯,27楼刚到,他跨出去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看了看方岐家虚掩着的门缝。
方岐客厅里亮着灯,余昇看了一眼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那一边。
方岐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快速写着报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好像在写一个月的量。
刚才门外咔哒一声响,方岐听到着声音就知道是余昇回来了。
“……”他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嘟嘟囔囔,“十点了,鬼混到十点……”
话毕没过几秒,余昇拉开方岐家大门探出上身就要往方岐家进。
方岐瞄了瞄摆在桌子上的一瓶新鲜牛奶,那是他回来时顺便在楼下便利店给余昇买的,他没有抬头只是小声开口:“喏,牛奶。”
余昇换鞋,显然没听见。
“爱喝不喝。”
他自己置气置了半天,越置越不服气,这时候,他停着客厅脚步声慢慢消失,门接着就咔嗒被关上了。
几秒后方岐家恢复宁静。
他抬起头觉得奇怪,不知余昇为何又走了,于是他就站起来走到客厅跟着去开门要看看究竟,结果门一打开,余昇却站在门口。
“你……”余昇想说的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完,嗙地一下,方岐转身就毫不留情地又把门重重关上了。
余昇:“?”
方岐关上门后立马撒开蹄子跑进卧室,然后把刚才洗澡前随便扔在床上的上衣罩在自己的光膀子上。
他抹了抹衣服褶皱,然后又马上跑去平静开门。
“?”门后,余昇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有事?”方岐站在门口问。
余昇听着这语气有点不对,他知道方岐倒是也没有恶狠狠的意思,但就好像是在故意置气似的。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梅花起,刚才我在玄关没找到。”
方岐一听他不是来找自己的:“梅花起?你要梅花起干什么?”
“灯黑了,我想换灯泡。”
半个小时后,方岐踩在余昇家的茶几上把最后的灯罩按了回去,他走下来拉开电闸,然后看到电灯恢复正常就沉默着打算回去。
“你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余昇把东西放回茶几。
“没有,就是加班有点累了。”方岐假装满脸的无所谓。
余昇点了点头:“那谢谢啊。”然后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方岐站在原地听到后也转身就走,余昇低着头抹着桌子,结果没几秒,方岐踩着拖鞋又走了回来。
余昇看着他:“东西忘了?”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生气?”方岐不请自来地快步走到余昇面前。
余昇看着他突然凑过来而且站得很近,他下意识朝后倾着身子,满脸嫌弃地看着方岐:“我问了啊,你不是说你加班累了吗。”他又开始抹桌子。
“我这样说是因为……”
“你如果真的想说也不用我追着问了,”余昇故意笑了笑,“我就当刚才的回答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吧。”
“我这不是不想说,是……是因为我生气了。”后半句方岐说的小声,不知道是怕自己听到,还是余昇听到。
“生气?因为我吗?”余昇拿着杯子走进厨房。
“站住,”方岐叫住他,“你刚刚过来真的就只是为了个梅花起?”他答非所问,显然是自己更想要对方服软。
余昇转过身:“当然不是。”
“那还有什么?”方岐语气缓和,竟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余昇笑了笑满脸的狡猾:“忘了。”
方岐:……
“算了,”方岐又靠过去,最后还是自己先妥协,“既然你也不想说,我也没资格问。”
背着他洗杯子的余昇暗自笑了笑,两人都在给自己台阶下,最终还是方岐先沉不住气。
“你问就行了。”余昇把杯子倒扣在水槽的沥水篮里,“你如果不说,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还回来找我?”半晌,方岐没有看他,脸上不经意间透露着些不自然。
余昇洗着手里的玻璃杯叮叮咚咚,他没有回答方岐的问题。
他看着自己的手在水柱下面冲淋着,然后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
肖文的手下抱着灭口的决心对他穷追不舍,只要一直往前跑就能离开,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拼命逃走的。
可听到枪响的那一刻,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到方岐的身边。
他怕了。
只是不敢承认。
“为什么?”方岐的声音逼近。
余昇微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还能为什么?因为周围都是歹徒,我已经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了。”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有些失望。
余昇推了推眼镜:“那你想听什么,那天晚上你早就已经跟你同事联系了,我们两是不会出事的,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出于人道主义……”
“那那天在公安局。”方岐抬起手抓起余昇的肩膀把他翻过来面对自己。
余昇有些惊讶,可他还是平静地抬起手把方岐的手拉开:“那天在公安局你都流血了,我作为一个医生不可能眼看着不管吧?”
方岐看着他的眼睛开始微微的闪烁。
他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可谁也不敢捅破。
“你先放开我。”余昇说。
“余昇我……”不知为何,方岐每次面对余昇心情达到边缘,他都会觉得余昇轻得像一块透得不行的冰,会融化,也会碎裂。
方岐微微平复了心情:“那如果我随便说几个选项,你来选的话……”
“我不想选。”余昇又转过身去,“方岐,你给我的固定选项如果都不是正确答案,那今天我俩在这浪费时间还有意义吗,你今天怎么跟个小学生一样。”
面对余昇,方岐确实有些小孩子脾气。
可他的心一直时不时地在暗示自己,他想要从余昇口中听到某句话,但是两个男人一站在一起就始终没法正面开口。
不管是在纪念碑还是公安局,那种情况余昇的出现都不得不让他以为余昇和自己一样,在心里都给对方留下了一个必要的位置。
“方岐,”余昇突然叫他,“那种时候不管是谁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更何况……”
方岐期待地看着他。
“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