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岐把余昇的牧马人歪斜地停靠在马路边就直接冲进南窑口派出所。
一进去,方岐看见李觉捏着拳头,衣服歪斜气喘吁吁地站在派出所大厅,身边除了郑树容和一个年轻警察外,其余几个全部是这边辖区派出所的。
方岐在那堆警察里还看到了在百华那天的辅警许卫东。
“怎么回事?”方岐走进去看了一眼刚才给他打电话的郑树容。
李觉一听恶狠狠地转过头看向方岐,牙齿咬的紧紧的,拳头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打出来。
“方支队长是吧?你来的正好,你们副队刚刚在我们这里打人了,”一个警察说,“但我们所长说就当是个误会,大家都散了吧。”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什么手,”方岐轻轻抓了抓李觉走到他旁边道,“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话好……”
“说什么说!肖文昨天晚上送过来让他们看着,早上才问完我前脚刚走还让小郑留下给他们帮忙,后脚小郑就打电话我说肖文跑了,你要我跟他们好说什么!”
“什么?肖文跑了!?”方岐一听突然抓起李觉。
早上李觉刚离开派出所就接到郑树容的电话。
“李队你先回来,派出所这边出事了……我不敢给方队打电话。”
“别急,怎么回事你先说。”
电话对面的郑树容支支吾吾:“李队……那、那个嫌疑人肖文被、被释放了。”
李觉一个方向盘硬拐,原路返回后直接冲进派出所。
“哎哎哎李副队,你怎么横冲直撞的。”李觉被推搡着。
“带我去羁押室!”李觉冲进去抓起一个人的领口逼问。
那个民警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说:“李、李副队你有什么事,我让所长……”
“快带我去!!”
李觉跟着几个当地的民警走在后面,刚到羁押室门口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满脸苦相的郑树容:“人呢?”
郑树容低下头话也不敢说,“人呢!!”李觉大吼,然后伸头朝所有的临时羁押室都看了一遍。
“李副队你要干什么,我们有规定不能在……”
“规定什么?我不是警察吗?市级的警察没有资格来你们的羁押室吗?还是这里是你们纪念碑的地界我没资格管了?”李觉转头生气大吼,“肖文是重要证人,他人呢?怎么跑的?!”
“肖文的笔录已经做完了,他没有嫌疑,按照规定……”
“规定规定!他是杀人犯,李伟方就是他杀的,市公安局的人就是人证,你们怎么能说放人就放人!”李觉破口大骂。
“李副队可不要胡说啊,杀人这种事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胡说,就算肖文他们再有前科也不能就这样凭刻板印象把人一棒子打死吧?”
李觉循声音转身一看,身后楼梯口走下来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男人个子不高,头发用发胶梳得整齐,他背着手,肩上的银色五角星闪闪发光。
李觉眼带杀气地看着他:“什么叫没有证据?你们是当我瞎眼了吗?掉在南窑口的那把枪上面有肖文的指纹,李伟方脑袋里那颗子弹你们把它吃了吗?!”
“那个不是证据是什么?你要现场录像集体观摩才算证据吗?!”
“枪?”那个中年男人满脸的惊讶,然后他转头问向身后那人,“那把枪上有肖文的指纹?”
身后那个人推了推眼镜翻看手里的资料仔细找了找然后指着给男人看说:“所长,指纹是有的,但不是肖文的,是昨晚上抓进来一个绰号叫龅牙的。”
南窑口派出所所长拿过资料掏出老花镜对着皱起眉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报告递给了面前的李觉:“李副队亲自看看,我这老花眼不中用,怕那里看错了,李副队多担待。”
李觉一把拿过那个报告一看,结果报告上写的清清楚楚,指纹果然不是肖文的。
“我站在二楼肖文就朝李伟方开了枪,也是我大意了,白白送了李伟方的命……”方岐的话在李觉的大脑里不断徘徊。
“你记不记得八月份我们查案的时候那张属于丁杰的卡?”方岐说,“那天晚上李伟方说那些钱是刘景良欠他的,但我觉得有些不可信,如果李伟方手里的那些钱也是同一个来路,他的还款人是肖文,那我们可以确定这个肖文的钱也应该有后家,至于钱从哪里来,一定要乘此机会好好问问肖文。”
“是你……”李觉瞪着眼看着那个所长。
所长悠闲地笑了笑:“什么是我?你说签这份报告的人吗?是我啊,我作为这个小队的带头人,每个报告都要审核过问,不能出一点差错,李副队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经常和这些……不安全分子接触,难免会遇到特殊情况,不冤枉好人,不放过恶人,我签了字就要担起这个责任啊。”
李觉一咬牙,一瞬间,他揪起派出所所长的领口弯腰用脑门重重撞过去,那个所长当场眼冒金星朝后一倒。
“你、你……”所长捂着直冒鼻血的鼻子,“没有规矩!市公安局的人就是这么没有规矩!”
然后派出所就闹了起来,郑树容才乘机给方岐打了求助电话。
“让你们所长出来。”方岐低沉着声音。
“所长受伤了,这件事我们在报告里面已经写清楚了,你们好好看一下报告吧。”
站在一边的许卫东话也不说地低着头。
“嫌疑人说放就放,你们当查案是玩儿!?那是一条人命!”李觉大吼。
“但你们也不能为难人啊,这报告里面清清楚楚地都写着呢,我们都是按照检验结果来写的,”一个警察敲了敲手上的资料,“喏,指纹对比结果一致,现场采集的凶器和李伟方脑子里的那颗子弹,这不明明白白写着呢吗?”
“就是因为不是游戏所以我们才不能开玩笑。”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几个人齐刷刷看过去,周围的警察就齐声叫道,“所长。”
方岐一看他走过来就开口说:“王所长,让你们辖区的帮我们市局一个忙,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岐称的这个王所长名叫王竞江,南窑口派出所所长,王竞江在南窑口很多年,派出所管辖范围跨到百华量贩一带,所以许卫东那天才会出现在百华。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同僚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互相帮助才能共同进步嘛。”
“放屁!肖文被你们放走了你让我们怎么查!没有组织没有纪律,这就是你们派出所的处事!?”
“李副队这句话说得我就有些惶恐了,怎么能说是没有组织没有纪律呢?肖文这个嫌疑人我们是按照规定审讯通过,司法鉴定这些合法程序之后排除嫌疑我们才敢放人的,口供不是还是你亲自写的吗?”
“你!”
方岐拦住李觉:“行,既然肖文没有嫌疑,但昨天带过来的东西我们要带走,区这边的我们管不着,市里公安局杨副要亲自查看肖文案的证物,我们必须要带走。”
方岐故意说出这句话本以为王竞江会面露难色,没想到他反而一脸的轻松。
“可以啊,没事没事,我让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市局的司鉴肯定比我们更权威,要是我们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还请方支队长好好指导指导。”
等方岐带着市局里的几人离开派出所,王竞江目送后独自坐回办公室里。
几分钟后,他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
“让旁边的人嘴都捂严实了,要是出错,你我都得玩完。”
王竞江沉默了几秒:“钱呢?”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这个月月底钱要是没有汇过来,我就把录像直接拷贝到市公安局的全体大会上,那个报告厅起码待得下四五百个人吧,肖文一个人无所谓,你要不想让开会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你,你就好好考虑考虑。”
“王竞江,你要相信,只要是做过的事就没有不留下痕迹的,你要是想把自己撇干净是不可能了,市公安局是什么地方?你只管处理好工作,稳稳地坐着你那个位置。”
“……”王竞江把手里的那个玉石紧紧攥起来,他的牙床微微咬紧。
电话挂断后,王竞江靠在座椅上玩弄着手里的一块椭圆光滑的玉石,玉石剔透,可以透出桌面上新新的刮痕。
外面,许卫东刚刚拿着水壶走到门口倒水,保温壶里的一点余水流到水泥地上后,许卫东就想起晚上肖文被方岐他们送过来后的事。
昨天晚上凌晨四点,肖文手下一个绰号名叫龅牙的坐在审讯室里。
“姓名?”
“鲍军。”
“曾用名?”审讯员看着他没有说话,“有没有其他名字。”
“龅牙。”
“年龄?”
“十九。”
“刚刚在哪儿干什么?”
“我、我在南窑口荒地的那个烂尾楼里,”他咽了咽口水,“晚上跟着文、肖文,然、然后一直给他倒酒……”
“……”
半个小时后,许卫东坐在一边记录着口供,而王竞江就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桌子一边的两人站起来敬礼。
王竞江戴着手套坐到龅牙面前,然后从身边那人手上拿出一把手枪,他用指头抵着枪头推到龅牙面前。
“见过这把枪吗?”
龅牙摇了摇头。
王竞江立马严肃,龅牙又点了点头。
“好好看看,”王竞江挥了挥手,身后一个警察就走过去解开了龅牙的手铐,跟在王竞江身后的警察还给鲍军递上一瓶矿泉水,“别急,你拿起来仔细看看,就是让你做个证,看好了就放你出去。”
龅牙拿起了手枪仔细看着。
许卫东站在一边看着满脸认真的鲍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深陷进泥沼里。
现在,许卫东看着隔夜水缓缓流进下水道里,滴答滴答,每一滴都荡起了浓浓的回响,他发着呆,正好听到不远处王竞江办公室里响起的座机铃声。
许卫东定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半晌,他的脚不自觉地抬起走到门口贴着耳朵,清清楚楚地听到王竞江在里面说的每一句话。
许卫东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11月20号那天晚上。
他的心咚咚击打着胸腔。
一分钟不到,直到王竞江挂掉电话许卫东都僵硬得挪不开步伐。
哐当——
王竞江手里的那个玉石不小心滑滚进桌子下面,王竞江弯腰去捡,就透过办公桌高离地面的那十公分一直看到几步之外的门缝。
门缝透着光,同时也透着两个圆形的影子。
外面有人。王竞江想。
他轻轻地站起来走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个瞳孔缩得露出大部分眼白,那阴鸷的神色就好像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立刻拧断偷听者的脖子。
对啊,事情发展到至今,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王竞江抬起手搭上门把手,而门外的许卫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然并不知道门后王竞江的动作。
黄昏下落,远处的天空火红得就像是熔岩,这就是南远的纪念碑,纪念阳光落下,纪念长夜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