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记得 十四

蒋予安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又晕又痛,眼眶也肿胀得痛着。眼睛涩得像是要瞎了,蒋予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隐形没摘,于是费劲地摘下隐形直接在手心里捻了,疯狂地眨着眼睛努力让流出的泪水润湿眼眶。

缓了好一会蒋予安才终于睁开眼睛,可眼前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他坐在床上努力回想了半天,但他的记忆从和那个年轻男人喝酒开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蒋予安心想,我不会是被那个男人带回家了吧。但看看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身,也没什么不舒服,应该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吧...

蒋予安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坐起来打量着四周,感觉这地方和昨天那个男人的形象有点不符。他现在所处的房间陈设非常简单,整个房间像是没有装修完成,甚至没有住了人的感觉。灰白的墙面都已经有了不少裂纹,昭示着这房子年限应该不短了,头顶上只有一个白炽灯的灯泡,蒋予安没想到现如今还能看见这种装修。

床也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木制单人床,床头上还遗留着不少陈旧的儿童贴画,床板非常硬,连床垫都没有铺只有一层褥子。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衣柜和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还放着个堆了不少烟头的烟灰缸和自己的包。

看见自己的包,蒋予安觉得安心了些,从里面取出备用的框架镜戴上,世界瞬间清晰了。

蒋予安艰难地爬起来走出了房间,这房子很小,应该就是个一室一厅。外面的陈设风格也都和里面一致,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他一律没有,有一种潦草中带着一丝人气的感觉,像是某个一两周就要离开的人的暂住地。

突然,厨房传来了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蒋予安这才注意到那边还有个人在厨房。厨房的门是敞开的,刚才那人应该是在旁边准备配菜所以蒋予安没有看到他。现在他站在灶台前,完完全全地就正对着门口了,蒋予安看了个真切——是段昀。

段昀裸着上半身,像是刚洗完澡发尾还在滴水,腰上松松垮垮地系了个围裙,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拿着碗往锅里添了些水。令蒋予安讶异的是段昀身上有不少纹身,最大的一处在右肩。从后背到大臂上的一个大面积纹身,是一片水墨风的荷塘。一朵莲花正正的开在他的肩头,部分叶片和水波延伸到右臂,除了荷花的花瓣顶端有一些红色以外其他都是深浅不一的墨色,极具美感。除此之外就是腰侧上还有些零星的荷花花瓣,风格倒是挺统一。

蒋予安还未走到段昀后面就听段昀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说:“起来了?桌上有蜂蜜水,你先去洗漱,我马上炒完这个菜就能吃饭了。”说着回头看了蒋予安一眼,段昀的脸被笼罩在烟雾里,不知道是炒菜腾起的烟雾还是他嘴里吐出的烟雾,就这么虚虚实实地笼在他的身上,看起来不太真实。

蒋予安怔怔地应了一声,把杯子里的蜂蜜水一口闷了之后就踢踏着一双明显比他脚小了几个码的拖鞋去洗手间了,那是林柚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这里的。

蒋予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非常陌生,仅仅一天,他脸上的疲惫就已经肉眼可见,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也挺厉害的。他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才终于觉得发热的眼睛舒服了些。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段昀已经把两个菜摆在桌子上了,他自己也已经套了个短袖,一只手撑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抽着抽烟。蒋予安还是没太缓过来,看着桌子上两个明显炒得还不错的菜仍然没什么胃口。于是站那顿了顿,说:“还有烟吗?”

段昀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轻笑一声说:“有倒是有,你会抽吗?”蒋予安烦躁地抓了下鸡窝一样的头发,自暴自弃地说:“抽了就会了。”

段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起身去客厅翻出来半包烟扔给他,不是他平常抽的那种,说:“你抽这个吧,这我一个朋友留我这的,有爆珠的女士烟,不容易呛着。”蒋予安抽出来一只,笨拙地含在嘴里问段昀要打火机,看得出来非常不熟练。

段昀笑了一下,伸手拿下他含在嘴里的烟,摆在他面前说:“这种是要先把爆珠捏爆的。”然后食指和拇指在烟嘴附近一用力,香烟发出啪的一声,又将烟放在蒋予安的嘴边,扬扬下巴让他叼着,自己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给蒋予安点上。

蒋予安吃过猪肉但猪跑可是见多了,他们干刑警的熬夜是必修课,把办公室抽得乌烟瘴气是辅修课。他就是辅修课还没修好,整个办公室只有马骋和他不抽烟,连张清韵办案办不下去都来两口,为此还被邱栎嘲笑了好几次乖宝宝。

于是他有样学样,深深吸了一口,结果发现一点感觉没有。就在他惊奇地准备给段昀炫耀一下时,含在嘴里的烟一下子进了肺里,蒋予安一个字没说出来被清凉的薄荷气呛了个透心凉,咳得惊天动地,泪眼汪汪。

段昀在旁边直接笑出了声,拍拍他的背说:“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抽就别抽了。”

蒋予安倒是不服输地又试了几口,但第一口实在是太猛了,搞得他实在没缓过来,最后辅修课以失败告终。段昀过来帮他把烟掐了,还递给他一杯水:“行了,心情不好也不一定非要抽烟,吃饭去吧,我炒好的菜都要凉了。”

不得不说段昀这厨艺是真没得说,一个宫保鸡丁一个西红柿鸡蛋,一荤一素色香味俱全,尽管是蒋予安没什么胃口也配着白米饭吃了一碗。蒋予安还好奇为什么早上段昀就吃米饭,结果看了时间才知道他这一觉已经睡到了中午,幸亏和傅队请假了。

“昨天...那个男人说是你老板?”蒋予安没话找话,都留宿了,总不能让两人看起来太生疏。

“哦,是的。”段昀扒着饭的手没停,“九日就是他的。”

和九日老板对接不是他去的,所以他当然没见过闵航,点点头,干干地说:“他说话挺有意思的。”然后话音一转,又说:“说起来你老板是不是名字里有旭啊,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名字里有旭啊?我觉得寓意真的特别好,也特别巧,我爸名字最后一个字就是旭,所以我那天才进去的。”蒋予安眨着天真的眼睛和段昀夸他的工作的地方有品位。

段昀一口米饭差点呛进气管,闷声咳了两下,尴尬地笑笑说:“...他叫闵航,可能他恋人叫这名字吧。这个味道还行。”说着舀了一勺宫保鸡丁放在了蒋予安的碗上。

保佑蒋予安这辈子都不知道闵航取这名字只是为了能一周九‘日’。

等蒋予安吃完,段昀早就吃完了坐在那发呆,目光直勾勾的也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哪里。

蒋予安放下碗,又换了个话茬:“你的纹身...很好看诶。”方才点烟的瞬间蒋予安看清了段昀左手小臂内侧的那片纹身,一只水墨风的仙鹤。一般人应该看不太出来,但是刚才段昀离得很近,加上蒋予安眼尖,他清楚得看见段昀手腕处那只仙鹤的翅膀下面隐着一道伤疤,按伤疤深度来看应该不算轻,这种伤疤蒋予安见过不少。

——那应该是自杀时留下的。

但奇怪的是,他手腕附近一条试探伤都没有留下,可见他动刀的时候真的是下了死手。

蒋予安不想去触碰他以前的伤口,于是只是夸了他的纹身好看。

“哦这些啊,以前一个朋友给纹的。”段昀摩挲着那只向日而飞的仙鹤,眼神里流露出了些柔情。那个给他纹身的纹身师在他身上每一处伤疤都覆盖了大大小小的图样,直到最后一个纹身完工,一个月后他便自杀了,自此段昀身上的新添的伤疤再没有被覆盖过。

“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蒋予安看着他的左手说,“很有意境,也很美。”

段昀愣了愣,随后又挂上了那副笑容,不正经地说:“蒋警官真有文化,不像我大老粗一个,纹了什么也不知道欣赏。”段昀向来不愿让话题变得很柔情,起身收拾起了碗筷。蒋予安也凑上去说要帮忙,段昀可不想让这大少爷插手,万一碎了碗筷还是自己的活。

被撵出厨房的蒋予安只好乖乖坐在沙发上,手机已经堆满了没回的消息和电话,许振宏和黎玥快把他电话打爆了,连不常联系的爷爷都打来了电话,蒋予安一家素来和爷爷那边关系不佳。

蒋予安的爷爷当了一辈子兵,退休前还在他们军区当参谋长。蒋周旭也算是子承父业本来好好在部队上干,结果和蒋予安的妈兰岚谈了个恋爱,就不顾家人反对非要从部队上转业,去开甜品店。

蒋老爷子气得直接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这俩人不愧是流着同一种血,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倔。直到蒋予安出生,兰岚因为羊水栓塞去世,蒋老爷子才看在孙子的面上和蒋周旭缓和了关系。但长时间的隔阂还是让他们没有那么亲近了,蒋周旭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去一趟。

蒋予安坐在沙发上一一回复着消息,累得手指头都要抽筋了,干脆写了个通稿一个一个转发。直到最后看见邱栎今天发来的消息——他的停职调查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而他们那边也已经基本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嫌疑人叫冯胆。

但现在案子已经不归他们管了,网上闹太凶上面调了异地调查组来。邱栎还怕异地调查组偷懒,说自己晚上不睡觉也会跟这个案子的,争取有机会亲手抓住冯胆。

蒋予安看着邱栎发来的消息只觉得疲惫,明明只是个没什么特别的案子,没有变态的连环杀人狂,也没有涉及各种黑暗交易的大型组织,是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的?蒋予安没有想也懒得想,只盼着案子快点结束。

看看桌子上静静躺着的烟盒,蒋予安又伸手抽出了一支,学着段昀的样子捏爆爆珠,将烟点燃,但摆弄了一下自己拿烟的手总觉得没段昀那感觉,最后又悻悻地把烟掐了。

段昀烟瘾大也喜欢一根接一根,但神奇地不像那些中年油腻男人令人生厌。他抽烟的动作非常好看,抽烟时他总喜欢慵懒地倚在某处,骨节分明的手夹着正在燃烧的烟,时不时放在嘴边吸一口,然后再吐出,让他的眼前变得烟雾缭绕,而他的那双眼睛就躲在后面,总是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可能就会随这些烟雾消失。

段昀洗完碗从厨房出来,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火机又点了支,看烟灰缸里蒋予安新按灭的那支,勾起嘴角笑了笑,说:“浪费烟啊,小少爷。”蒋予安正欲辩解就听门口激烈的敲门声传来,与其说那是敲门不如说是拍门,听起来非常焦急。

蒋予安不知所措地看了眼门口,非常担心有人找到这里来了。段昀一点没慌,给蒋予安比了个手势,起身去开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林柚白,这家伙老是喜欢一惊一乍的。

门一打开,果不其然,林柚白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段昀一只手支门框上,说:“来得正好,你那个乳酪蛋糕给你买回来了,还有一大袋面包,你得有一阵不求着我买了。”蒋予安听到的是,他还给自己留了一包,真好真好。段昀想的是,不要再有第三包了,拜托拜托。

哪料林柚白还什么话没说,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给段昀打了个措手不及:“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吗?”段昀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递给林柚白。林柚白哭哭啼啼地走进来,一进门看到蒋予安坐在沙发上直接愣住了,哭都忘了哭了。

她跟段昀混了六年,从来没见他带过陌生人回家。段昀看似很好相处但其实和谁都有很强的距离感,不知是天性凉薄还是如何,他总是摆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真的接触到才能感受到他的疏离。

他从不主动接触别人,就算是和林柚白每一笔人情账也算得清清楚楚的。并且也不会提起自己的事或是过去,这么多年林柚白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仿佛从未走进他的世界。但段昀演得好,要不是和他相处得久,一般人都不会看出来,他会正常和人闲聊、客套或者关心,这个度他能拿捏得很好,能让人感到和他聊天很舒服,只要他愿意从来不会让话掉地上。但其实对于他人如何他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这种聊天的过程会让他看起来比较像正常人。

他和这个世界的连接感太低了,林柚白总是担心他某一天就会不辞而别,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当她看见蒋予安盘腿坐在段昀家的沙发上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蒋予安被林柚白看得毛毛的,尴尬地抬手打了个招呼。段昀自然地和她介绍:“这是市公安局的蒋警官。”然后又向蒋予安介绍:“这是我朋友,林柚白。”蒋予安看着这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女孩,有些怀疑地看了眼段昀,真的是朋友吗?这家伙不会恋童吧。段昀好像看出了他的疑问,语气真挚地解释道:“真的是好朋友,妹妹那种,还有她已经25了我也不恋童。”

林柚白讶异到语言系统直接失灵,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不是那个...那个黑警?”听到这话蒋予安的嘴角直接一百八十度转弯耷拉了下去,扯着衣角低头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不是黑警。”

最后还是靠段昀,简单和林柚白解释了几句,尽管段昀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解释的时候居然猜了个**不离十。

林柚白听完后,在那呆坐了一会儿,她脑容量小,一下子接收太多信息需要时间处理。正在段昀准备问她刚才干嘛来的时候,林柚白突然起身扑上来死死抓住蒋予安的手,甚至带了点哭腔说:“你是警察,你帮帮我,我朋友失踪了!”

段昀和蒋予安都没搞懂这是闹得哪出,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个频道上来了。蒋予安满头问号:“啊...啊?失踪了就报警啊,我现在在停职。”林柚白不依不饶,让蒋予安一定要答应她。

段昀一只手搭在她头上晃了晃,说:“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人家再看能不能帮你。”

段昀的手好像是林柚白的开关,刚还慌慌张张话都说不清的林柚白,现在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开始细细说起。

“我有个打游戏的时候在同城战队里认识了个朋友,她叫曲苗苗。你们可能不知道,但她的艺名叫曲初杏,你们现在去网上一搜就能搜到,是个小明星。之前我们网上已经聊了很久,也视频面基过,我们已经很熟了,昨天我们约在下午六点半线下面基,但是她没来,发信息也不回,手机也关机。结果我定位了她的手机,她手机定位已经出省了!我来就是想找段哥帮我找她的。”

蒋予安听完大致了解了这是个什么事,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昨天到现在成年人失踪不到24小时也没办法立案。再者,听林柚白的描述,应该就是人家鸽了面基,跑别的地方玩去了又不好意思和她说。

段昀不冲浪不知道,但蒋予安对这个曲初杏还多少有点印象,是个专走性感路线的女明星,拍的mv里都找不到一件完整的衣服,全是性明示,人也做出过很多出格博眼球的事,在网上被骂的那叫一个惨。

蒋予安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应该不会有事的啊,都是成年人了,她不是明星吗,也许是突然被叫走赶通告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柚白的声音又焦急了起来:“她半年前就解约了!她之前的公司对她不好,但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赔了400多万才回的江邬!她绝对不会不告而别的,我知道她的,而且她现在抑郁症在治疗...昨天...昨天她应该还去了心理医生那!”

林柚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蒋予安,蒋予安向来无法承受女孩子这种泪汪汪的祈求,又想到这几天自己的遭遇,不禁对这个被全网骂的姑娘起了怜悯心,抬头看了眼段昀说:“那个,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陪她去一趟心理医生那边吧。”如果是抑郁症的话不怕她跑,就怕她自己跑哪去一个想不开自杀了,那大小也算是个案子了。

段昀没搭理他,直接和林柚白说:“你把她手机定位调出来我看看呢。”林柚白听闻立刻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起来,不久便把曲苗苗的定位调了出来,然后将电脑屏幕转向段昀,紧张地看着他。

段昀让她放大,然后只瞥了一眼,就继续问:“除了电话以外你尝试过用其他方式联系她吗?比如社交软件,或者你们玩的那个游戏。”林柚白赶紧点点头,说:“有!有,我给她所有的社交帐号都发了消息,但是从昨天开始就都没有显示上线,我们昨天晚上的战队赛她也没上线。”

“她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从来没有!她连战队赛都提前十五分钟上线,她之前说过她最讨厌爽约的人,如果她某天真的爽约不是她死了就是半死不活不能去了。”林柚白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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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禾三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