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玉深吸口气,他鼓起勇气将纸鹤拿出,正要拆开,就听一声娇嗔,“呀,我好像看到他了。”
苏花楹半个身子探出窗,冲聂玉招手道:“聂玉,真的是你。”
满树金桂洒落在她身上,在她白衣黑发上都渡了层金边,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
本该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却让人如坠冰窖,感觉不到半点儿阳光的暖意。
她不是人。
是阎王身边勾魂索命的白无常!
“夫君,你把他抓来给我呀……”
聂玉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
恰这时,一只巨大的黑翎鸦从天而降,翅膀扇动刮起阵阵狂风,吹得金桂满树枝叶乱颤,也掉落了不少的桂花。
狂风阵阵,吹散异香,风如刀刃,刮得苏花楹脸疼。
她假装被风吹醒,眼眸里的凶狠消失,脸上神情从茫然转变成了震惊,随后惊呼一声,“啊!”
怎的好端端就探出了窗?
苏花楹扶着窗站稳,手心伤口按到窗上,登时疼得“嘶”了一声,她一脸愕然地看着手心,显然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最后只能慌慌张张地坐回原位,小脸上写满了惶恐不安。
好一个娇弱的小可怜。
然而——
见识了她骨子里疯狂的一面,所有人都不会再轻易被她这副外表所欺骗。
这一下,校场上几乎没人再关注这里,哪怕不小心扫到一眼,也会飞快地移开视线。
至于聂玉,黎二公子的黑翎鸦出现后,聂玉就被无数片铁羽射成刺猬,浑身是血地被校场上的士兵扔垃圾一样拖走,至于他会有个什么下场……
苏花楹慢悠悠地往手心上涂抹古嬷嬷的自制药膏,嘴角缓缓上扬。
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经此一遭,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为爱发疯的变态,终于不用天天装小可怜了!
接下来,苏花楹的圆月阁楼里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黎不弃的黑翎鸦没一会儿就飞了回来,再次缩回小毛团蹲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它不仅生了一双呆呆的斗鸡眼,站立时还只立了一只脚。
金鸡独立的小团子十分蠢萌可爱,可惜鸟喙上血迹未干,正是它凶悍的证明。
苏花楹把玩那把染了血的刀,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怎么、好像、似乎……
跟这鸟走了一个路线呢?
算了算了,不要在意细节。
金乌西坠,明月东升。校场上的铜钟再次敲响,而这一次,金桂树上的其他几轮圆月也纷纷亮起,露出了里头女子的剪影。
悬挂在最高处的是洛羽仙的知春阁。
她宣布照月礼祭开始,并赐下万枚金穗。苏花楹一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后就发现,在一声哨响过后,一只仙鹤飞上高空,从空中洒落无数金色麦穗,而她神识一扫,就发现这些麦穗都是一个小小的储物法宝,里头装了灵石、丹药等物品,最次的也是一块中品灵石,最好的则是——
苏花楹注意力落到一粒麦穗上,那里头是一簇灵火。
洛羽仙略带空灵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万粒麦穗相赠,祝诸位岁岁平安、武运昌隆。”
麦穗洒落,众人皆站立原地,并未哄抢,而得了麦穗的人,也无法再次获得。
苏花楹觉得那灵火还算个值钱货,想让黑翎鸦去叼过来,又想着自己指挥不动,便懒得张口。不过她发现古嬷嬷不经意地挪了几个位置,又恰好站在了那粒麦穗下方。
仙鹤振翅时刮出的风将麦穗吹歪了些,然天地间又恰好地刮了一阵斜风,将麦穗吹了回来,正正地落在了古嬷嬷头上。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看得苏花楹很是欣慰。
等到麦穗全部落到了在场修士手里,洛羽仙再次开口,“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今照古人。愿诸位能如往日那些气运通天的天眷修士一般进入月宫,得天地灵物,获无上传承。”
“敬诸君!”
校场上的修士们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花楹桌子上没酒没菜,仅有个黑团子,兴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黑翎鸦瞥了它一眼,抖了抖翅膀,从身上掉出了一块肉干……
它用爪子将肉干撕成条,吃得那叫一个优雅。
苏花楹:“……”
知春阁后,又轮到立夏、晚秋阁……
立夏阁给在场的所有人都送了一串符箓铜钱,铜钱上刻了阵法符文,都是常用的防御、攻击、增速符,实用性极强。
晚秋阁的主子苏花楹见过了,是灵植师寄茯苓,她准备的节礼是每人一颗灵果。
送礼的顺序是从高到低,在轮到中间的晓风阁时,苏花楹听到了寄茯苓的传音。
寄茯苓:“你是不是没准备节礼?”
“照月节赠礼也就是图个吉利,送什么东西没要求,但必须得有人送。荒渊城常年笼罩在煞气之下,大家距离死亡都很近,难得放松这么一回,所以这照月赠礼是礼祭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不过往年都是洛羽仙送就行了,这一次她让我们都送,却独独没有通知你。”
“你没东西可送的话,我这里有适合送礼的小玩意儿,我借给你。”
苏花楹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她又道:“你不会传音入密,点头摇头即可,若答应,我自有办法送到你那里。”
她话音落下时,屋子角落里有细微灵气波动,却是一根细细的藤蔓从缝隙钻进,还冲苏花楹摇了摇花手。
不过刚摇没两下就被黑翎鸦盯上,细软的藤蔓立刻僵直不动。
苏花楹摇了摇头。
她现在表面柔弱小白花,内核则是深爱谢阎王的疯批,干嘛与他后院里的其他女人交好。
“好。”寄茯苓不再说话,墙角的藤蔓也嗖地一下消失,然苏花楹发现还有一根须须使劲儿扒着墙缝,看起来不是很想离开的样子。
下一刻,她听到寄茯苓低喝一声:“回来。”
须须这才彻底消失不见。
也就在这时,黑翎鸦歪了下头,爪子在桌上抠出几个字,“我借你?”
苏花楹继续摇头,不就是给大家送点儿福礼,这有何难。
很快就轮到了晴雪阁。
苏花楹起身站到窗前。
她这么一个动作,竟让不少人心头咯噔一下,而她目之所及,那一片的人无一不低头或左顾右盼,皆不愿与其对视。
苏花楹微微一笑,语气轻柔,“我为大家念段咒吧。”
说完,也不顾别人如何反应,自顾念起了清心咒。
一开始大家还一脸愕然,反应过来后好些士兵气得眼睛都红了,“大好的节日,你居然咒我们?”待到那清心的咒语被风声传开,好似石子儿落入脑海,原以为只有小小的一点儿水花,却不料涟漪一层层推开,很快就布满整个湖面。
脑子里充斥着那念诵的经文,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不太真切,却又像是刀削斧刻一般,将字字句句都凿刻在脑中。
它们化作清凉甘甜的水在体内流淌,将体内那些难以控制的凶性浇得焉头巴脑的,让人的心都平静下来。
常年在荒渊城外厮杀的将士无一不是煞气缠身,而这念诵的经文,竟然让那些折磨人的煞气比往日乖顺许多,他们从暴怒到安静,好似只是眨了下眼。
一段经文念完,校场上鸦雀无声。
窗边的苏花楹脸色苍白,她身子摇晃两下,险些没站稳。
好不容易扶住窗棱,苏花楹虚弱地道:“祝荒渊军将士不被煞气侵蚀,每一次出征都能平安归来。”
底下有一将士端起脸盆大的酒盏,“多谢,敬……”他卡了下壳,停顿片刻才道:“敬夫人。”
大量士兵同时端起酒杯,整齐划一地道:“敬夫人。”
声音宛如闪崩海啸一般往外扩散,振聋发聩。
常年累月在外厮杀的荒渊军将士,心神早已被戾气填满,他们的识海都是一片血雾,脑子里好似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尖叫呐喊。
因此,刚才那短暂的平静就显得尤其珍贵。
他们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真正的轻松过了。
金桂树上六轮圆月,均有赠礼。
得到将士认可并齐声敬酒的,只有苏花楹一个。
而她刚回去坐下,就见一个穿银白锁甲的将士冲到她窗下,并扔上来一个大福袋。“夫人,你现在才炼气期,好好修炼,等到实力提升,那什么什么咒的威力必定更强!”
此话一出,周围的荒渊军全都坐不住了。
福袋一个接一个往窗里丢,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金桂树梢上的洛羽仙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时辰已到,礼祭开始。”
天上云雾散开,露出了高悬于天幕的圆月。
在月亮出现刹那,校场上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小心翼翼解开蒙在酒器上的白布。
月光洒落在大大小小的杯盏当中。
顷刻间,人人手中有酒,人人酒中映月。
除了苏花楹。
刚收的福袋里恰好有一坛子酒,苏花楹取出酒坛,拍开火漆封口,直接将坛口放在了窗边月光下。
坛中装的是灵酒,幽幽宝蓝色在月光下照耀下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而窗外闪闪发光的金桂花也洒落碎影,便像是倒映在海中的满天星辰。
黑翎鸦瞥一眼酒坛,兴许是单脚站累了,身子正好一歪,靠在了酒坛子上。
苏花楹没管它,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手伸入水面之下,为水中捞月。
“哎,你捞到什么了吗?”
手伸入水中后,校场上便恢复了喧嚣,不少人唉声叹气,也有人将自己面前的酒水端起来,豪迈地道:“来来来,干了!”
说罢,仰头往嘴里灌,喝得满脸都是,酒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我捞到了!”一人兴奋地大吼,他手里摸到东西,但身上却没什么变化。
旁边围着的人等了片刻忍不住探出神识去看,随后哈哈大笑,“谁忒么这么损,在你那酒罐子里放了坨屎!”
捞到东西的人愣住,将酒里的东西抓出来后气得砸了酒罐,咆哮一声:“张武德,肯定是你小子,老子锤死了!”
……
这么多年过去,进入月宫的修士也寥寥无几。
故而虽有遗憾,却也谈不上太多失望。对他们而言,这个节日的放松意义大于其他。
“你看那些外头来的,还不舍得把手抽出来,当真以为自己是气运之子呢。”童小天看着那些不愿放弃的大宗门弟子,调侃道。
他声音很大,语气又欠揍得很,自然就收到了不少冷眼。他浑然不怕,一脸嚣张,“怎么,想找打是不是?再看你爹试试?”
旁边的同伴照旧拉他胳膊。
他不耐烦地说:“咋的了,我烦着呢。”
同伴指了指金桂树。
没有收回手的可不止那些外界来的宗门精锐,还有……
还有晴雪阁的苏夫人。
“啊!快看那月光!”
有一束月光,罩在了苏夫人身上,就好像,此刻明月独照,只宠她一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013: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