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来接我。”苏花楹一边说,一边提起裙角踏上了一截羽毛台阶。
踩上去才发现并不锋利,还有些软乎乎的,像是踩在蓬松的云絮上。
她欲拉着古嬷嬷一起,奈何古嬷嬷摆摆手说:“老奴去不了金桂树。”
古嬷嬷冲苏花楹眨眨眼,又朝那些桌上的吃食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姑娘自个儿小心些,老奴过去那边帮忙。”
在所有人眼里,古嬷嬷就是个实力低微的老奴仆。
她隐藏身份必有其用意,苏花楹看破不说破,微微颔首应了声好。
黑翎鸦将她送到了金桂树上的雅室内,随后缩小成拳头大小,就蹲在了屋内的红木茶几上。它浑身羽毛黑漆漆的,鸟喙和利爪却是金黄色,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夺目。
这是她的护身符,苏花楹自然不会赶它走。
她四下打量,一眼就看穿了洛羽仙的小把戏。
树上栩栩如生的圆月是用特殊的碧水青金打造而成,室内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外界,而外面的人往里看却是一片模糊,像是透过纱窗看灯下剪影,只见轮廓、隐隐绰绰。
而她这间屋子的碧水青金却是动了手脚,炼制时在里头掺了玄冥沙,表面上看不出来差别,但外界的人不仅能看清室内,还更加清晰明亮,就好似把她放在了聚光灯底下,任何一个动作、表情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吧。
苏花楹懒得装样子,她斜靠在软榻上假寐,不多时,就听到“铛”的一声响。
校场中央的铜壶旁边立起日冕,还悬挂了一口铜钟,此刻正有几个士卒嘻嘻哈哈地撞着钟,并扯着嗓子喊:“酉时已到,开关放行,迎宾客入场!”
照月节这天,望月峰校场对外开放,身佩赏月令的修士均可入席。这样的赏月令一共发了三千枚,据说一枚都炒到了一百块上品灵石。
荒渊城是会做生意的。
时辰一到,三千外界修士排队入内,他们被引路的士兵带到了铜壶底下排队接酒,等接完了金桂酒,则会坐到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上。
苏花楹撩起眼皮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她调整了姿势打算再眯一会儿,却不料她面前的那一桌来了人,并且有人上前一步,仰头道:“苏花楹!”
声音里好似透着惊喜一般。
说话之人身穿银白锦衣,头戴白玉冠,腰间佩剑,剑鞘为碧青色,上面点缀各色宝石,剑柄处又垂下淡金流苏,华丽至极。
他站得跟苏花楹的圆月雅室极近,近到好似就在她窗下。
苏花楹愣了几秒才想起这人的身份。
聂玉。
她没觉醒前世记忆时选中的应劫之人。
那时的她曾坐在商铺二楼的窗边看他,此时情景,竟与记忆里的画面逐渐重叠。
苏花楹眸子微眯,按理说,聂玉应当对她没什么印象才对,怎会主动上前打招呼,语气还这般熟稔。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敲着桌子,视线扫过聂玉投向远处铜壶,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
微风吹过,金桂树上叶片颤动,簌簌作响。一层浅浅的金粉从窗外飘了进来,散落桌上,眨眼又消失不见。
窗外聂玉身上也有同样的药粉,他是诱饵。
吹进窗户的粉末是迷香,效果跟低配版蛊惑鸟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就是蛊惑鸟可以勾出心中藏得最深的**,而迷香,只针对那个诱饵。
她会为聂玉着迷、发疯,会当众做出不堪入目之事!而聂玉身上还有觉醒前她写的那些书信,便是最有力的证据,能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洛羽仙为了让她当众出丑、被荒渊王厌弃真是煞费苦心。
也不知许了聂玉什么好处,让他冒着风险跑来搭讪,要知道,在外界看来她现在好歹算是城主府的女主子之一了。
聂玉又说:“永安镇一别后,我曾托人打听过你的身份,收到你的书信后更是日夜盼着与你重逢,却没想到……”
他垂下眼眸,声音喑哑:“世事难料。”浓得化不开的愁绪藏在那低沉的语调里,随着清风送入窗棱,想要勾起少女心中波澜。
鱼饵已经撒下,他们正在等鱼咬钩。
金桂上的圆月只有她这里可以看清,如今聂玉的出现,几乎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苏花楹身上。
而苏花楹,她敲桌子的手收拢、攥着衣袖一角,垂眸道:“聂玉?”她声音并不大,然而月亮旁边的叶子簌簌晃动,宛如一层层涟漪一般,将她的声音扩大、传开。
窗下的聂玉迫不及待回应,“是我,我在这里。”
苏花楹忽地抬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手里还牵着并不存在的东西晃了晃,“他算什么东西呀?连当替身都不配。”声音依旧是娇娇软软的,带着点儿撒娇的味道。
她这幅动作神态引得外头不少士卒哈哈大笑,还有不少混不吝的兵油子吹起了口哨,直接调戏道:“哟,这娘们可真白真软乎啊。”
长期在荒渊城外猎杀妖兽的士兵大都被煞气影响了心神,且他们过的是刀口舔血、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日子,行事自然无所顾忌。
毕竟死都不怕了,还守那些劳什子规矩作甚!只要不是太过分,上面的全当没看见。
他们平时对城主府那些有靠山的女修也都不是那么尊敬,现在这个新来的明显就软弱可欺,那娇滴滴的小模样,真是勾人得很。
一吊着胳膊,衣甲上血迹还未干的小将士舔了下干裂的唇,用手肘顶了一下身侧同伴,“旁的月亮就看不见,只能看见那一个,可不就是故意给咱看的,你说,她是不是合欢宗新来的女修,一会儿照月礼祭结束,就赏下来让大家玩玩?”
“我这次立了功……”
旁边的同伴肃了脸色,将他的话打断,“童小天!慎言,你刚回来不知道,那位入住了晴雪阁。”
“那又如何?”童小天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这些年进去了,隔日就被抬出来的可不少。”
同伴摇头,“不一样,她来了有些时日,昨夜跟咱阎王爷过的。”
童小天瞳孔一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再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同伴轻轻点了下头,“是真的,还没有致命伤,才休息多久就活蹦乱跳地出来了,你看她现在是不是好好的。”
他顿了一下道:“特意让我们看见……”
“或许是告诉咱们这个。”
童小天头皮一炸,慌忙低下头,装起了孙子。他有点儿后悔,一颗心七上八下、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刚说荤话的那么多,我应该会没事的吧?
恰这时,娇软的女声再次传开,“我对尊上的心意天地日月可鉴,若有半分虚假,便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聂玉脸色难看,后背发凉。
从他进入校场,慑人的威压就牢牢锁在他身上。杀意犹有实质,化作刀剑一直悬在他头顶。
寻道宗、洛羽仙。
他只是青州小城里的“小白龙”,若非因为这个契机,他这样的小角色压根入不了那些强者的眼。
聂玉手放到袖中,攥住了一只传音纸鹤,就好似他抓住的不是纸鹤,而是向上攀爬的绳索。
这是苏花楹送过来的信,里头写满了少女心事。信笺上的声音,比之现在更娇软。
“尊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女子甜甜的声音再次响起,聂玉心头嗤笑一声,只觉讽刺。
同样的说法,她也与他说过。
他手中这信上,满满都是她的真心话。
他抬头,露出受伤的表情,“阿楹,你……”
就在窗前的女子握起刀刃,“尊上若是不信,那等见了聂玉,我便将他千刀万剐可好?”她一袭白衣,看起来弱不禁风,脸上依旧是甜美的笑容,可眼神里却透着让人心悸的疯狂。
想用迷香让我产生幻觉发疯,那我就疯给你看!
苏花楹将手里的刀狠狠往前一刺,刀尖扎在窗棱上,发出“咄”的一声响。
衣袖垂落,露出雪白皓腕。
她的手直接握的刀刃,因为用力,掌心渗出的鲜血流至手腕,似一片殷红盛开在了雪地上。
窗下,聂玉能清楚地瞧见她猩红的眼眸,他怎么都没想到,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女,发起狠来眼里能有那样骇人的杀意!明明刀是插在窗棱上,他却仿佛被刺中,浑身上下都疼,刀柄在她手中旋转时,他心如刀绞!
“疯子!”聂玉手背上汗毛根根竖起,握着传音纸鹤的手都僵在了袖中,一时不敢掏出来。
“咯咯咯……”窗边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当然啦,我是修为不够奈何不了他,可这不还有你吗?”她轻轻吹了口气,“夫君,你替我禁锢他,我再下刀好不好?”
众人听了心头一震,面面相觑。
她居然敢叫荒渊王夫君,莫非独处那一夜已经叫过?叫过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女人,在荒渊王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总之,惹不起。
皎皎明月中,苏花楹握刀的手突然往下比划两下,“要不,先剁了下面的烦恼根!”
她歪头,笑嘻嘻地盯向了校场方向。
这一眼,竟是让不少人打了个哆嗦,之前嘴瓢的那个小将士童小天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整个身子都藏在了同伴的背后,口中碎碎念着看不见我,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聂玉浑身冰冷,掌心却渗出大量汗水,将传音纸鹤都浸湿了。苏花楹实力低微,然不知为何,心神都好似被她一颦一笑所震慑,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让无数人肝胆俱裂的荒渊王。
传言,荒渊王最擅长折磨人。
而她的身形,跟荒渊王隐隐重叠。
“疯子、变态!”这女人,太可怕了。
聂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能再继续,他会死!真的会死!
然耳边响起洛羽仙的声音,“念!”
是传音入密!
此刻,容不得他放弃!
家中遭遇巨大变故,至亲离世,还有几章存稿,后面更新不确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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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