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渊苦闷多日,宁可自闭殿中多日,直至中秋群臣入宫,他见卫映拜倒在他阶下,服饰庄重,容貌明丽,心中才泛起久未见的心动怜惜,继而又有酸楚之意。“我很久没有见你了。”夜宴之时,他悄然于换盏之际对卫映说,有些贪看他面容映于金杯之中,“那陛下想念臣吗?”卫映问,未等阳渊回答,他已拜别而去,阳渊自持那一盏他方前献上的金杯,有些自嘲地想这几日他无时无刻不想念他,却并不想要想到他。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当年武帝或许也是这样望着他的。是夜他召卫映入宫,待卫映到时正见他独自饮酒,殿内乐声靡靡,不禁皱眉道:“夜宴时还没有喝够吗?”
放肆,真放肆,他其实很喜欢他这点放肆,可若这放肆是对他的儿子,那便不显得可爱了。“此处,是武帝与我常议事处。”阳渊缓缓道,他抱住卫映,有些贪婪地凝视他眉目,仿佛能从他肖似高珩的容貌中获取一点慰藉,“阿映,我近日常常想起他。”
“身死国灭之人,哪值得你惦念?”
“身死国灭,身死国灭......”阳渊呢喃着,卫映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不曾想阳渊脸上会露出如此深切的恐惧,“他身故之前召见我,殿中正奏着《黄鸟》,问我愿不愿意效三良事,他那日没有杀了我,想来便已经知晓了他来日身死国灭的结局。阿映,我时刻想,若他当时杀了我,或许今日结局会不同。”
宇文周至少能保住这关中一隅,而不至于脸生死都要仰人鼻息。他说这话时心中仍是感慨,出口之后却觉其实有些试探意味,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卫映,却见卫映垂眸,半晌之后才低低道:“你那时竟是这样的处境。”
“那你以为我应是怎样的处境?”阳渊问,卫映不语,良久才轻声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他托孤于你,你便应当是无冕之主。”
“现下我戴上帝冕了。”阳渊失笑,于庆幸中又倍感怅然,“所以阿映,你说武帝没有杀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做得对错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庆幸他没有杀了你。”卫映说,“阳渊,这是我现在最庆幸的事情。”
他庆幸阳渊能活着,不论他的处境曾多么艰难,不论宇文羿有没有对他动过杀心,庆幸之余,他又忽然在一处恍疑的神思间想到了自己:他自知对阳渊和大昭绝无二心,可功高震主,自己在那些朝臣眼里,会否也是狼子野心?
你有篡位自立的野心,可我不会有。我一生都会忠诚你,肝脑涂地。
他有些眼热,当下也不想干立着,想教阳渊说些甜言蜜语哄哄他,可阳渊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抱住他,长叹道:“你啊.......”
他心想,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他十分清楚储君与大将不和会是怎样的祸患,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杀他了。
太子那日向皇帝陈以利害,自是希望皇帝能出手整治留朔侯一二,可皇帝一直未有动作,太子在起初的希冀后,见皇帝一直对留朔侯宠遇不减,也终于死心。
“此人不除,必乃大患!”他咬牙切齿道,并从不不惮于在人前呈露他对卫映的憎恶,他幕僚为讨他欢心,亦着力攻讦卫映跋扈,一日他幕僚忽郑重其事带一人入东宫,道此人乃卫映在齐地的旧识。太子不耐:“留朔侯的旧识,送来东宫作甚?”
“因小人欲借东宫势。”那人却抬首,目光幽幽,“小人恨卫映至深,亦有其把柄在手,欲助殿下。”
“卫氏势盛,孤亦不得不退避三分,你有他什么把柄能助我?”太子嗤笑。
“是能将他置于死地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