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师生之间已是多言不宜,萧元胤拜别之前,虞龄忽幽幽问道:“你父兄皆是仁懦之辈,不曾想却敢在宴饮时设伏。”
“人心易变,父亲最喜文经,不也做出了焚书之事吗?”萧元胤静静道,“好在老师从前教过我的经书典籍,我大半还都记得住。往后在秘书省,我会好好修书的。”
“也好。”虞龄点点头,而后便命家仆送客。
萧元胤出了相府,便在门口看到了大将军的仪仗。听到动静,卫映掀开车帘,朝他招了招手:“上来。”
萧元胤微怔,而后卫映的仆从便扶他上车,时值暑热,车中有数樽冰鉴,凉爽宜人,卫映呼出口气,有些抱怨道:“八月了,天还这样热。”
“你又不缺冰。”萧元胤道,卫映笑了笑,默认了他的话,“你如果怕热,我给你府邸也送去。”
阳渊没有给他赐府邸,是卫映帮他置办的,同留朔侯府在一条坊上。卫映带他看了府内陈制,告诉仆从若有需添置的尽管找侯府报销,才同萧元胤坐下饮茶。南人饮茶工序繁琐,卫映一边等着茶,一边问道:“虞相寻你何事?”
“我同他曾有一段师生缘分,他问我近年之事。”萧元胤专注于茶艺,“他告诉我不应与你交往过密,我没有听从。”
他不需抬眼,就能想见卫映神色。“他的忧心是对的。”卫映有些失神,“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我迟早会失宠失势。”
萧元胤的手终于有一瞬的颤抖,好在没有坏了茶汤,他将茶盏递给卫映,试探道:“我听闻了襄阳的事......”
“嗯。”卫映接过茶,“他夺了我的兵权,要我回到长安陪着他,我确实在生他的气,但过些日子应当便不气了。”
“因为兵权不是你真的想要的,或者不允许失去的。”萧元胤了然道,“那羲照,你想要什么?”
“我想报仇。”卫映沉默片刻,轻声说,“昔年邺城,我落魄之时便发过誓,我要杀了所有伤害过我的人,所有曾经对我舅舅的死无动于衷的人,不能报仇,我死都不甘心。”
“你已经做到了。”萧元胤说,他垂头看着卫映低垂的眼睛,缓缓道,“齐主已死,齐国已亡,如果之后发现了漏网之鱼,你也随时能将他千刀万剐。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愿望吗?”
“我想要立不世之功。”卫映又说,他的眼睛闪烁着亮光,那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神采,“我生于乱世,自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我想做将军,做英雄,不单单是一时的显贵,我还要千古扬名,辉炳史册!”
“你灭齐伐陈,已然冠绝当世,又平定岭南,终结乱世,确乃不世之功。”萧元胤了然道,“你的两个愿望都已经实现,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我,我还想有个好下场。”卫映说,这时候他看起来终于有些彷徨和局促了,手指不安地摆动着,“我斩不断我的故土出身,也不可能收敛我的脾性,陛下现在尚能容忍我,可我不知来日。”
“你原来什么都明白。”萧元胤微微惊愕,卫映摇摇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我见过那样多的前车之鉴,如何不明白?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