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曌元年春,帝拜将,同年秋,大将军出长安,将四十万,大举伐齐。
此去伐齐,毕其功于一役。卫映临去时,着一身玄黑铁甲:昔日齐孝章帝在位时,邺城曾有童谣道“亡高者黑衣”,孝章帝因而连杀数位亲王、重臣,且再不许齐人着黑色,他穿这身衣裳,便是不破邺城绝不休止:曾因他齐臣出身多有微词的朝臣,见此情状,也再不敢多嘴他怀有二心。
“非忧国也,乃忧己也。”虞龄却摇了摇头,望着卫映远去的背影,叹息道,“他年岁虽轻,行事却酷烈,数月之间,有人欲与他交游,也一概闭门推却,长此以往,虽有功勋,亦难立身。”
“盖因他尚未为昭立功,却居此高位。现下心中不服不要紧,灭齐之后,便都心服了。”阳渊洒然,旋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虞龄一眼,“君子畏德不畏威,小人畏威不畏德。世上到底小人更多。”
他恋恋不舍地又望了眼卫映远去的背影,下了城楼,虞龄随其后,见那马蹄扬起的黄土,叹道:“宁罪君子,不罪小人。”
灭齐之事,势如破竹闻留朔侯至,齐国守将竟有十中五六泣涕献城,余者因卫映熟知齐人用兵,也不能与他抗衡。
未立寸功,立功便是灭国之功,且这功勋为他一人独得,竟半分没有那些追随阳渊多年的宿将之份。前线战事要紧,故长安中人即便心有不满,也不好多言,直到卫映行军至平阳,守将曾与卫映有隙,宁死不降,还于阵前讥他身事二主,卫映大怒,城破后将此人剥皮后烹杀,传至长安,群臣纷纷弹劾,道留朔侯残忍太过。
阳渊知道那个人,高珩在时,那人便对他多有不敬,高珩死后更协高桓杀害多位高珩近臣,易地而处,他也不会教那人死的痛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推开奏表,“若是家中有人随同出征的还好,不敢随军,又见他在齐积威如此之深,不趁他大功未成时弹劾,往后就没有机会弹劾了。”
“那陛下希冀如何处置齐主?”虞龄忽然问。
“剥皮烹杀,尚不解其恨。”他恨声道,作伥者尚如此,高桓身为始作俑者,更应千百倍偿还罪孽,“不需朕多言,留朔侯自会在邺城替朕行事。”
“不可。”
阳渊讶异抬头,虞龄叹了口气,缓缓道:“即便一战灭齐,天下也并未一统。陛下不甘做北朝天子,迟早要挥师南下,那长江天险,又多丘陵,北朝骑兵已去三分威力,若陈主见齐主下场,宁可死战,纵然成事,又该耗费多少人员财力?建康,建康六朝勋业,会否也因此付之一炬?”
阳渊不语,虞龄知道他已被劝动,只是还未下定决心,可建康,梁国的建康......
“陛下!”他心一横,忽朝他下拜,再抬首时已然涕泪满面,“陛下长恨琅琊王之事,多番破例,臣亦心知,但斯人已逝,现下当以大业为重,便是要杀齐主,也该等天下大定后!”
他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荡,良久之后,阳渊长叹一声,起身扶起他,又唤来中书舍人:“传旨给留朔侯。”
圣旨一路快马加鞭,但送到军中时,卫映已破邺城。“圣旨?”他挑眉,信手从天使手中接过,一字一句仔细看完后,抬眉问道,“是陛下的意思?”
“是。”天使不敢否认,埋首道,“陛下还通传,称大将军当心怀仁德,不可造杀孽太过......”
“杀孽?”卫映嗤笑,一扬手,竟是将圣旨扔到炭盆之中,“传军令,城中俘虏,有品阶者,一概杀之,王公以上,本侯亲自斩杀。”
“此乃陛下圣命......”天使大惊。
卫映头也不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