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女俩相视一笑,打趣道:“倒也是,婚期将近,要忙活的事儿啊,可多着呢!楚老板是该多费心。”
慕情抿唇浅笑,不再接话,上前引着她们看新到的几匹花色鲜亮的绸缎。
莫沙城不大,近日一则“富商为爱毁婚约”的奇闻已传遍全城。
城中第一富商楚昭,年轻有为,性格温文有礼,容貌端方俊美,但年近而立仍未娶妻,成了楚家二老的心病。
半月前,二老终于为他说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同城另一富商张家的闺女,双方连日子都选好了。
谁知楚昭外出经商归来,竟带回一位受伤的美丽姑娘,两人一见倾心,非卿不嫁,非卿不娶!
这么闹腾了几日,楚家二老无奈,只得拉下老脸去张家赔罪退婚。
起初,众人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对这突然冒出来、坏了别人姻缘的姑娘颇多非议,猜测楚家内里定是对这来历不明的儿媳不满。
谁知这位慕情姑娘不仅容貌倾城,性情温婉,竟还是个点石成金的经商奇才!短短几日,就把锦绣坊弄得风生水起,引得全城瞩目。
更令人称奇的是,楚昭与她同进同出,情意绵绵,郎才女貌,登对无比。
连原本愁眉不展的楚家二老,近日也是见人就笑呵呵的,显然对这准儿媳满意得紧。
一下午,几乎每个进店的熟客都要打趣慕情几句。
慕情演足了戏,确认“楚老板未婚妻”的人设已深入人心,达到预期效果后,才施施然离开锦绣坊,返回住处。
楚宅就在锦绣坊旁边的深巷里,慕情先是让人把她买来的茶叶送去老爷老夫人房里,然后走进主院。
刚走到院门口,她便顿住了脚步。只见一个轮廓模糊、近乎透明的人形黑影,如同沉默的雕塑般伫立在紧闭的房门外,身上隐约可见残破的铠甲轮廓。
慕情知道,是楚昭回来了。
她推门而入,果然看到年轻男人站在书案前,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账册。
“都安排好了吗?”慕情问道。
楚昭抬头,脸上露出温润真诚的笑容:“嗯,嗯,人手都已打点妥当,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离开,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慕情豪爽地一挥手:“客气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开始说起,慕情逆着风沙一路西行,至一处名为“风鸣涧”的险峻之地,意外撞见一伙流寇作乱,掳掠过往行商旅人。
她路见不平,出手将人救了下来,却从被救之人的口中意外得知了一些关于玉音公主的消息。
这伙流寇不仅劫财,还专门掳掠年轻貌美的女子,据说那流寇头子见过玉音公主,一心要找个如她一般美貌的女子。
慕情心中一动,与获救的商旅人告别后,便在附近的一个小镇暂居下来,从流寇入手展开秘密调查,却意外发现他们竟与鬼王教也有瓜葛!
谨慎起见,她立刻给京城的无心师兄去了封信,请他帮忙查证。
与此同时,这伙流寇竟嚣张地放出话来,威胁镇中一户人家必须交出他们如花似玉的女儿,否则便要强抢,届时生死勿论!
一时间人心惶惶,因为这伙人手段邪异,哪怕报了官也无济于事,他们照样能在官兵的重重围捕下将人带走。
那被点名的一家哭天抢地,年仅十五岁的女儿更是绝望欲自尽。慕情看不下去,暗中接触了他们,提出由她假扮那少女,代替她被“抓走”。
她正好借此机会混入流寇老巢探查虚实,若有危险,也可凭借身手伺机脱身。
计划起初很顺利,她“惊恐万分”地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流寇抓住,捆了双手,蒙上眼睛,押往老巢。
谁知行至半途,竟遇到另一拨路见不平的侠士。
那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商队,领头的是位年轻俊美、气质温润如玉的公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身手却异常凌厉老练的少年。
慕情目光略过那年轻公子时颇有些惊异,往他身后多看了两眼。
他们带着的精壮护卫,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三两流寇打得落荒而逃。
慕情被救下,哭笑不得,但还是真诚道谢。
商队本打算顺路送她回城,慕情与他们交谈几句,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和意图,才打消了他们的担忧。
两拨人就此分道扬镳。
计划被打乱,慕情只能继续暗中探查。
回程路上,她在戈壁悬崖边,看到一个人神色恍惚地站在那里,状态十分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慕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那人影已从崖上跳了下去。
慕情大惊,冲到悬崖边看到他闭着眼睛,被一团黑气裹缠,连忙出手将人拉了上来。
那一股奇怪的黑气散去,慕情才看清此人竟是前两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商队头领。
对方看到她也十分意外,随即苦笑摇头:“我救了姑娘一次,姑娘又救我一次,实在是‘有缘’。”
慕情想不通:“你好好的,为何要做这等傻事?”
在交谈中,慕情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人名叫楚昭,竟是被父母逼婚到想要自戕!
慕情原以为是给他配了不堪的姻缘,细问之下才知对方是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我年已二十有七,父母心急如焚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楚昭眼神空洞,声音沙哑,“我心中早有挚爱,不愿误了人家姑娘终身。”
慕情不解:“既然心有所属,为何不去追?”
楚昭目光望向悬崖外,远方风沙弥漫的关隘。
“我心仪之人……十年前来此参军。我们约定每月书信往来,可她在第二年……便彻底失了音讯。我追寻至此,苦心经营数年,踏遍边关,却……杳无音信。”
慕情沉默,忍不住看向他身后,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发现了,这人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影子,不像是恶鬼,反而是一幅守护姿态。
所以她上次便没有提,如今看来……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将这残酷的真相告诉他。
他等的人,可能已经回来了。
她试探着,声音艰涩:“……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有没有可能……”
楚昭闭了闭眼,“我知道,我借着经商的名义找了很久,前些日子才得知,狗官为了吃空饷,瞒了许多将士的死讯,我寻之人,早在入营第二年就牺牲了。”
慕情呐呐道,“那,距今也有……八年之久了。”
楚昭告诉她,他原是江南人士,是家中独子,却因执意去寻人而跟家里人闹翻,一路跋涉打听,独自来到距此处不远的莫沙城落脚,做些生意,一待就是八年。
父母原本跟他闹得厉害,随着年事渐高,最终选择妥协,千里迢迢举家搬迁来此投奔他。
结果没过多久,又开始张罗着给他娶妻。
他理解父母的苦心,但仍然为此感到痛苦。
慕情试图安慰:“既然有此隐情,与令尊令慈说明便是了。他们总会理解的。”
“他们知道……”楚昭苦笑,“可他们依然决心如此。他们认为过去太久,该放下了,感情婚后总能培养……于是背着我谈妥了亲事,下了聘礼。我外出归来,木已成舟,半月后便是婚期……”
他的声音中满是浓浓的无力和绝望感,孝顺和本心不断撕扯着他,加上得知了恋人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一时悲痛之下,选择了一死解脱
反正他要等的人已经等不到了。
慕情不赞同道:“你是死了一了百了,可想过令尊令慈老年失独,该如何承受?处境虽难,只要多用心交流,总能找到解决之法。”
“他们永远不会真正理解……”楚昭摇头,眼神灰败,“我知我不孝。好在……这些年我收养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童,收为义子,视如己出。有他在,想必能替我略尽孝道,照顾二老终老……”
慕情苦劝不住,最后两人聊着聊着,突然就生出了个主意,可以先假扮情侣帮助他退婚。
于是才有了后来锦绣坊的“奇女子”与轰动全城的“绝美恋情”。
前几日,无心的回信送到,慕情得知二师兄追影已亲自来处理流寇案,便决定过去汇合,顺便结束莫沙城的“任务”。
如今城中无人不知楚老板与慕情姑娘情深似海,楚家也成功退了婚。
他们约定好,假借楚昭此次外出遇到紧急生意需要处理,婚事暂且延后,反正他们也并未真正定下婚期。
到时慕情跟他一起走,待过两个月,楚昭独自返回,自会向父母解释清楚。
临行前夜,楚昭去父母房中说明情况。
慕情走到门外,恰好听到楚父楚母略带埋怨却又无可奈何的叮嘱声,显然他们并未起疑。
慕情没有立刻进去,目光落在门外那个沉默的铠甲战魂身上。
她默默走近,低声将他们的计划告知。但那战魂依旧如同雕塑,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仅存一丝守护的执念,意识早已消散在漫长的时光里。
慕情心中酸涩,无声叹息。
当夜,想到明日便要分别,慕情特意备了一壶当地特有的烈酒,拉着楚昭在清冷的院中对月小酌。
酒过三巡,慕情望着天边孤月,带着几分醉意问道:“楚昭,你说……两个彼此真心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有可能……其实并不合适在一起?”
楚昭说:“有,可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心之所向,身不由己。明知或许不合适,又如何能自控?”
慕情看着天上的月亮,点头表示认同。
楚昭没有喝酒的习惯,只端了杯茶在她旁边,此时转头看向她,问道:“你也有什么故事吗?”
或许是酒精的催化,或许是同病相怜的触动,慕情难得地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敞开了心扉。
她向楚昭讲述了“上一世”她与月悬的故事。
“我以前总以为,是因为我不懂如何爱人,因为他不爱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慕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迷蒙,“可现在越回想越觉得,也许……就是性格不合适而已。”
这个夜晚,两个失意人借着酒劲,互相倾诉了一番。
楚昭也向慕情讲述了他的心上人,两人同样青梅竹马,只是他从小身体不好,用她的话说,是个书呆子。她却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也很有天赋,在他们家乡那里,打遍全村无敌手。
后来她爹战死沙场,听说边疆收女将,她不顾一切奔赴边疆,临行前许诺:“等我报了仇,就回来与你相守。”
却从此……天人永隔。
说到动情处,楚昭也红了眼眶,素来不喝酒的他拿起酒壶,直接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眨眼间,两人都喝得烂醉如泥。
慕情抱着酒坛子,哭唧唧地说“可……可是……我好想他”
同样醉得脚步踉跄的楚昭笑骂她:“没出息!”
骂完他又叹息,“但是你比我强,至少……你们都还在。人还在……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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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两人双双睡过了头,差点误了出发的时辰。
慕情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拉着楚昭紧赶慢赶,才在楚家父母依依不舍又略带疑惑的目光中,维持着“亲密恋人”的姿态登上了马车。
无心的信中提及追影已抵达距离莫沙城不远的另一座边城,恰好与楚昭商队要走的路线一致。楚昭便顺路将慕情送至清明司衙门所在之处。
他们的马车停在清明司衙门外,楚昭先一步出去,帮她拉开了车帘。
慕情刚探出脑袋,就看到月悬和追影正从院中出来。
几人一照面,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慕情身体微僵:“月……月悬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