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KA基地比贺嘉树想象的要小很多。
一栋三层的老旧楼房,训练室里的设备明显不如TTV先进,连椅子都是普通的办公椅,没有TTV那种专业电竞椅的舒适支撑。
“你的房间在二楼尽头。”陈立领着贺嘉树上楼,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每天训练时间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周日休息半天。”
贺嘉树机械地点头,手里还攥着那个已经凉透的奶黄包纸袋。
他的眼睛红肿,声音因为哭过而沙哑:“我想给...给家里打个电话。”
陈立看了他一眼,递过自己的手机:“用我的吧,你的手机卡明天才能办好。”
贺嘉树接过手机,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他拨通了养父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粗犷的男声,背景音嘈杂,显然是在酒吧。
“爸,是我。”贺嘉树的声音很轻,“我...我换战队了。”
“什么?”养父似乎没听清,“大声点!”
“我说我换战队了!”贺嘉树提高声音,“现在在MKA。”
“哦,随便吧。”养父对电竞一窍不通,也不关心,“钱还按时打吗?”
贺嘉树握紧手机:“...会的。”
“那就行。”养父说完就挂了电话,连句再见都没有。
贺嘉树站在阳台上,夜风吹干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想起靳承修曾经说过要请他养父吃饭,说要亲自感谢他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那都是骗人的。
全都是。
“打完了?”陈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贺嘉树默默点头,把手机还给他。
陈立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靠在栏杆上点了支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
贺嘉树没说话,只是盯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
“但职业电竞就是这样。“陈立吐出一口烟圈,“今天还在巅峰,明天就可能被取代。感情用事的人走不远。”
贺嘉树猛地抬头:“是靳承修不要我的!不是我感情用事!”
陈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贺嘉树的声音又开始发抖,“他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陈立摇摇头,掐灭烟头:“明天早上九点,训练室见。别迟到。”
第一周,贺嘉树像具行尸走肉。
他按时出现在训练室,完成最低限度的训练任务,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MKA的队员们试着和他交流,都被他冷漠的态度劝退。
第二周,陈立把他叫到办公室,扔给他一叠资料:“看看。”
贺嘉树翻开,发现是一份转会协议和医疗账单。
转会协议上明确写着TTV支付了高额违约金,才让MKA同意接收他这个“问题选手。”
医疗账单则是靳承修的胃出血治疗费用,数目不小。
“什么意思?”贺嘉树皱眉。
“你以为TTV是把你扫地出门?”陈立冷笑,“靳承修为了让你来MKA,不仅承担了全部违约金,还私下补贴了我们一笔训练费。你的工资也比同级别选手高20%。”
贺嘉树的手开始发抖,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他...为什么?”
“自己去想。”陈立收起资料,“我只说一次:MKA不养闲人。要么打起精神训练,要么滚蛋。选择权在你。”
那天晚上,贺嘉树彻夜未眠。
他想起离开TTV前许呈茗说的“别辜负靳神的苦心,”想起靳承修送别时反常的温柔,想起那个还冒着热气的奶黄包...
天亮时分,他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早上八点,贺嘉树就出现在训练室,比规定时间早了一小时。
陈立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完两场排位,正在看比赛录像。
“早。”贺嘉树主动打招呼,声音依然沙哑,但眼神不再死气沉沉。
陈立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今天开始跟队训练。”
MKA的阵容与TTV截然不同。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辅助选手,技术全面,经验丰富。
贺嘉树作为替补,上场机会渺茫。
“你可以继续练辅助,等机会。”陈立说,“或者...”
“或者什么?”贺嘉树问。
“转型。”陈立直视他的眼睛,“我们缺个好中单。”
贺嘉树瞪大眼睛:“我从来没打过中单!”
“你在rank里打过,而且表现不错。”陈立调出一组数据,“你的操作细腻,反应快,英雄池虽然浅但有潜力。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中单是团队核心,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
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扎进贺嘉树心里。他咬了咬嘴唇:“我试试。”
转型比想象中艰难百倍。
中单与辅助的游戏思路完全不同,英雄池、对线技巧、团战站位。
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贺嘉树每天训练十六个小时,手指磨出水泡,贴上创可贴继续练。
他研究了所有顶级中单的比赛录像,做了厚厚几本笔记。
一个月后,他迎来了在MKA的首秀。
——一场无关紧要的次级联赛。
比赛前夜,他盯着手机屏幕,犹豫要不要告诉靳承修。
最终,他只是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一条动态:【明天首秀,中单Tree】,然后关机。
那场比赛他表现平平,MKA勉强取胜。
赛后采访,记者问他对新位置的感受,他只说了一句“还在学习”就匆匆离场,戴上耳机隔绝所有声音。
第二个月,MKA参加了一个小型杯赛。
贺嘉树作为替补中单,在八强赛时因为主力选手食物中毒而临危受命。
那场比赛他使用诡术妖姬,几次精彩操作帮助队伍逆转取胜。
赛后,#Tree中单#的话题上了热搜。
那天晚上,他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打得不错。】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
他没有回复,只是把号码保存下来,备注一个简单的“J。”
一年过去,贺嘉树正式成为MKA的首发中单。
他的打法激进又细腻,很快在联赛中崭露头角。
媒体开始称他为“天才转型选手,”粉丝数量暴涨。
每次比赛后,他依然会戴上耳机迅速离开,拒绝大多数采访。
唯一不变的是,每当有TTV的比赛,他总会找各种理由不去现场观看,只在赛后默默看录像。
队友们都知道这个禁忌,从不在他面前提起TTV或靳承修。
第三年春天,MKA打进了季后赛。
贺嘉树作为核心carry,表现亮眼。
半决赛那天,场馆座无虚席。
贺嘉树在选手通道等待入场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靳承修。
他穿着便服,戴着口罩,显然是以私人身份来看比赛。
贺嘉树的心跳瞬间加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耳机线。
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靳承修。
那人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靳承修也看到了他,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秒,然后同时移开视线。
贺嘉树戴上耳机,大步走向赛场,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又闷又疼。
那场比赛,贺嘉树发挥失常,MKA惨败。
赛后,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摘掉耳机,终于哭了出来。
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是五年前靳承修安慰他时的一段录音:【小树别生气了,是哥错了好不好,哥永远不会抛弃你的,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贺嘉树从问题少年成长为联赛顶尖中单,浅灰色的头发和耳骨上的五个耳钉成了他的标志。
他学会了控制情绪,学会了与媒体周旋,学会了在公众场合保持微笑。
唯一没学会的,是如何忘记靳承修。
转会期第一天,贺嘉树接到了TTV经理齐年的电话。
“Tree,有兴趣回来吗?”齐年开门见山,“我们中单沈进退役了,缺个核心。”
贺嘉树正在喝水,差点呛到:“...什么?”
“两千万转会费,三年合约。”齐年报出条件,“当然,前提是你和靳承修能和平共处。”
贺嘉树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他知道这件事吗?”
“就是他推荐的你。”齐年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五年了还放不下?”
贺嘉树没有回答。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繁华的城市夜景,思绪万千。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当机会摆在面前,心跳还是快得不像话。
三天后,贺嘉树在转会协议上签下名字。
新闻一出,电竞圈炸开了锅。
#Tree回归TTV#的话题瞬间登上热搜第一,评论区两极分化。
【卧槽!爷青回!火星文CP要合体了?】
【Tree当年不是被TTV赶走的吗?怎么又回去了?】
【靳神和Tree同队?这不得天天打架?】
【Tree现在可是顶级中单,TTV血赚】
贺嘉树关掉社交软件,收拾行李准备前往TTV基地。
五年过去,他终于要回到那个梦开始的地方,见到那个他恨了五年,也想了五年的人。
报到那天,贺嘉树故意迟到了半小时。
他染了一头浅灰色头发,戴着五个耳钉,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黑色T恤,与TTV严谨的形象格格不入。
推开训练室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周焕宁长大了嘴,南柚推了推眼镜,许呈茗难得地露出惊讶表情。
而靳承修——他站在窗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哟,都在啊。”贺嘉树勾起嘴角,声音懒散,“好久不见。”
周焕宁第一个冲过来:“小兔崽子!长高了嘛!”
贺嘉树任由他搂住肩膀,眼睛却一直盯着靳承修:“队长,不欢迎我回来?”
靳承修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欢迎加入TTV。”
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他们只是普通队友。
贺嘉树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才勉强握了握:“谢谢。”
一触即分。
“你的位置在那里。”靳承修指了指靠窗的一个座位,“设备都是新的,不习惯可以调整。”
贺嘉树走过去坐下,开机,戴上耳机,一气呵成,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
训练室里的气氛凝固了。
周焕宁看看贺嘉树,又看看靳承修,识相地闭上嘴。
南柚轻咳一声,继续自己的训练。
许呈茗则直接起身离开了房间。
晚上,经理齐年组织了简单的欢迎会。
贺嘉树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拒绝所有人的搭话。
靳承修坐在另一端,同样沉默寡言。
“Tree,”齐年试图活跃气氛,“说说你为什么选择回来?”
贺嘉树晃着酒杯,嘴角挂着讽刺的笑:“钱多啊,两千万呢,谁不心动?”
靳承修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酒洒出来一点。
“咳,那个...”周焕宁强行插话,“Tree你现在中单玩得真不错,去年那场反杀我看直播时差点叫出来!”
贺嘉树瞥了他一眼:“谢谢。”
欢迎会草草结束。贺嘉树喝得有点多,走路不太稳。
他拒绝了周焕宁送他回房的好意,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向宿舍楼。
走廊拐角处,一只手突然扶住了他。
贺嘉树抬头,对上靳承修深邃的眼睛。
“别碰我。”他甩开靳承修的手,声音因酒精而沙哑。
靳承修收回手,声音平静:“你房间在205,钥匙在这里。”
贺嘉树接过钥匙,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谢谢队长。”贺嘉树故意拖长音调,“真是体贴。”
靳承修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转身离开:“早点休息,明天有训练赛。”
贺嘉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你知道我这五年怎么过的吗?”
靳承修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每天都会听那段录音。”贺嘉树的声音带着醉意,“你猜是哪段?”
靳承修的肩膀微微绷紧:“...不知道。”
“贺嘉树笑了,笑声却比哭还难听,“骗子,你永远都不会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只会一次一一次把我抛弃。”
靳承修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晚安,贺嘉树。”
贺嘉树站在原地,看着靳承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掏出耳机戴上,熟悉的录音在耳边响起:【小树别生气了,是哥错了好不好,哥永远不会抛弃你的,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五年了,这段录音他听了上千遍,却依然无法释怀。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TTV,回到了靳承修身边,却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比五年前更厚,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