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婚礼是个很漫长繁琐的过程,这事排在段柏云行程的最高优先级上。
按俗世规则,婚姻是人生头等大事必须告知父母长辈,接受亲族的认可和祝福。
段柏云对获得父母认可这种事没有兴趣,只是结婚这种缔结二人亲密关系的过程,必须由人亲眼见证,广而告之,起到一个世俗意义上的身份转变以及影响。
江甚雪是他的爱人,他的伴侣,这个印象要深刻地烙印在他人心里。
段家今年的中秋节注定不会和谐。
饭桌上听到大儿子毫不忌惮地宣布要和一个男人结婚的话,段父第一个站起来破口大骂,老太太紧随其后,声泪俱下。
江甚雪是从段家佣人私下的八卦得知昨晚情况的,毕竟闹得动静太大,段柏云的发言对于一对保守的老夫妻来说过于忤逆骇俗,当时谁也顾不上体面二字。
江甚雪有些庆幸昨晚没有同他们一起用餐,因为身体不适早早进了房间休息,不然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就是他了。
“很好笑吗?”段柏云顶着额头上的淤青肿包问他。
江甚雪:“没有很好笑。”
“让江江受委屈了,只要在这待几天走走必要的流程就好,有我在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嗯。”江甚雪给他抹上药,看那双英气的眉很用力地揪着,“很疼吗?”
“不疼,只是这药水味道太刺鼻了。”
“有吗?”江甚雪努鼻子嗅嗅。
眼前人的表情太过平静,令段柏云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对气味太敏感了。
又是一滩凉飕飕的药水泼在额头,段柏云有种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的刺痛感,“这是对我的蓄意谋杀吗?”
“不是,不好意思,真的很刺鼻吗?”
“是……”段柏云简直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在故意捉弄他了。
少年沉默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可能是因为我鼻塞吧,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段柏云哪有要怪他的意思,只愧于自己无意中又戳到了少年的痛处。
“这感冒都这么久了,江江,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没有。”
“我们去……”想到江甚雪对治疗莫名的消极抵触态度,段柏云默默又收回了原话,“江江,你身体太差了。”
少年闻言眼一瞪:“你又嫌弃我了是吗?”
“不是,江江,你的病情很不对劲,我不能当做不知道。”
“可是体检结果证明了没多大问题,只是感冒而已迟早会好的。”江甚雪为了证明,在他面前蹦蹦跳跳了几下,又转了几圈,“我感觉我这些天精神好了很多,你不要小题大做了。”
“但愿。”段柏云握住那只凉冰冰的手,习惯性地揣进口袋里捂暖。
“比起我还是你的病情更严重吧?”少年愤愤不平起来。
“哦。”
“哦什么哦,段柏云,你现在算是重视自己的病情不再对我逃避隐瞒了吧?”江甚雪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去韩少爷说的外国医生那里?”
段柏云:“你会跟我一起吗?”
江甚雪:“你需要的话。”
“我很需要你,任何时候都是。”段柏云定定地看着他,“江江,我很期待我们举行婚礼的那天。”
“说着怎么忽然就跳到结婚上去了,”江甚雪不太想提这个话语,“我们还是聊聊别的吧。”
段柏云眉眼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勾起嘴角弧度,“好,聊什么好呢?”
“你现在算是想通了吗?愿意积极接受治疗,不再自我欺骗不是……”等等,应该不能用欺骗这个词,江甚雪紧急改口道,“不再逃避。”
“嗯……”
“你能想通就好。”那样他也可以放心下来了,“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你的病情,更不能跟你感同身受,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感受这个世界,切身体验现实生活里的美好。”
“江江。”段柏云用力握了握少年的手。
江甚雪敏锐地读懂了对方举动的暗示,话说这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因为段柏云眼里透露着熟悉的祈求意味,竟还莫名有些狼狈的逃避感。
段柏云在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为什么?尽管现在的段柏云对他不再吝啬情绪和表情,但江甚雪依然会有很多无法理解的情况,其中他最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段柏云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滋滋——]
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久违的噪音。
[亲爱的宿主,好久不见。]
系统回来了。
这对江甚雪来说是个大惊喜,“是很久了,系统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勉强能维持与任务世界的联系,这多亏了你,亲爱的宿主。世界崩塌的不稳定因素被您解决了大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您一个人辛苦了。]
“是、是吗,”江甚雪有些心虚,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受之有愧,“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您不用谦虚,您在短时间内以超高的效率维持住了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不走向崩塌,您的能力和付出毋庸置疑。]
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江甚雪忍不住高兴,也不禁想问,“既然我成绩这么好,系统你都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很快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按您目前的效率来看没错。]
“不过我的任务进度条很奇怪,卡死在了百分之九十九,后面的小数在排长队。”江甚雪最头疼这个了,“为什么会这样?”
[按实际数据来看,其实您早就达到了百分之百的程度,但有未知的条件判断您没有完成任务。]
江甚雪呆滞:“啊?”
[这个世界的原生剧情残缺不全,存在各种不确定性,这也是当初我劝您离开的原因。]
“可是来都来了,现在也走不了了,”江甚雪没有愁太久,“总归是有办法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怎么走剧情,也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按要求被虐死……”
他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我还活着?必须噶掉才行?”
想到这点江甚雪整个人瞬间不淡定了。
“江江?”段柏云看着眼前忽然激动起来的少年,“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手机游戏更新好了,可以玩游戏了。”江甚雪抽回手,无法抑制急促的步子小跑回房间。
关门,反锁。
江甚雪迫不及待地跟系统确认。
[宿主,请您不要贸然行动,因为我也无法保证您的猜想是否准确。]
“我只是太激动了,放心我没想自己动手。”他可珍惜这条娇贵的小命了,为了任务牺牲一下没什么,但要自己亲手终结自己,江甚雪可下不去手。
激动归激动,激动完江甚雪让自己平静下来,“系统,你说这个世界的不稳定因素被解决了大半,什么不稳定因素?”
[主角攻不愿意接受这个世界。]
“什么?”这一下子江甚雪理解起来有些费劲。
[你记得一开始我跟你解释为什么你是以自己的身体穿越过来的吗,因为‘替身受’这个角色觉醒了自我意识,他拒绝了被设定的身份和人生。]
“所以我用的是我自己的身体,”江甚雪抱住自己,越发珍惜这条小命了,“我不能真的死。”
[不,这不是重点。我们回到原题。这是由小说构建的世界,角色的缺失会导致世界无法正常运转。像替身受这样的配角有很强的替代性,他的缺失可以由他人替代,但是男主攻是整个世界的支撑。]
江甚雪惊讶:“你的意思是段柏云也觉醒了自我意识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他是至关重要的主角,他不可被替代,他没有资格像你所扮演的那位角色那样脱离身份责任,他只能是他自己。]
“他自己知道这是小说世界吗?”江甚雪瞬间想到了很多,关于段柏云的癔症,关于“小雪”……
[他知道或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接受了。]
“什么叫已经开始接受,我不太理解。”此刻有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江甚雪心间。
[他接受了小狗的存在以及名为小雪的小狗的死去,这是很好的表现,意味着这个世界坍塌缝隙正在愈合。]
江甚雪抗拒地用力摇头,“我不明白。”
[身为主角的他对原生剧情的反抗和逃避导致了世界的坍塌,而现在他逐渐一步步地接受剧情设定,接受本不该存在的人早已经死亡的事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您,所以说亲爱的宿主,这都是您的功劳。]
“什么?”消息轰炸进来的一时间江甚雪没感觉到多少喜悦,唯有不知所措,“小雪,死了?”
[嗯。他应该死的。]
“小雪难道真的是个人吗?”江甚雪感觉自己的猜想很荒谬,“小狗又是什么意思?死去的到底是谁?”
[您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系统的声音机械而平淡,不带有一丝情绪,[您只需要扮演好替身这个身份。]
江甚雪可以百分百确信“小雪”确有其人了,哪怕他现在光凭感觉,一点证据也没有。他头一次对所谓的任务产生了抗拒和动摇,“小雪到底是谁?怎么死的?”
系统并没有正面回答,[宿主,您只需知道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到时候您和主角都会迎来新生。我们来说说您的任务进度吧,您目前还承担不起死亡的成本,您可以试试去完善剧情补足缺失,相信您很快就能迎来成功的那天。]
“江江,江江?”段柏云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发那么久的呆?”
江甚雪回过神,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心情乱得理不出一丝头绪,最后只能嘟囔一声,“段柏云。”
“怎么了?”段柏云被他一脸的委屈吓到了,“江江,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他只是有点难受,说不出的感觉沉甸甸压在心口,他伸出手缓缓抱住眼前人,“我静静就好。”
根本静不下来,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回荡刚才那番话。
段柏云是因为他才接受了“小雪”的死亡。
如果说“小雪”是个真实存在的人,段柏云亲口否定了其存在,自己这个替身愿意与他结婚,又能弥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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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甚雪不知道段柏云是怎么说服的段家二老接受了自己这个“儿媳”。
最先给江甚雪带来的冲击,是佣人称呼上的改变,之前视他宛如空气的佣人集体改口称“夫人”,江甚雪表示不理解以及反对,佣人一板一眼地解释说是段老先生的吩咐,这着实给江甚雪雷得不轻。
原先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的老太太现在对他更加看不顺眼了,甚至于用不少严苛的要求批判他。
以一个“儿媳”的标准来看,江甚雪是完全不合格的。
首先他是个男性,没有怀孕的能力。
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贬低,只要是段柏云不在的场合,她都会变着法子挖苦讽刺,诸如不下蛋的公鸡,小白脸变态等等。
江甚雪并不在意。他本来就不能怀孕,没有的功能强求不来。而且辱骂只是个人情绪的发泄,咒骂的内容并不会实际作用到被骂者身上,这点在他之前被网上集体辱骂的时候就有深体会了,所以他对老太太的这些咒骂没什么感触。
只不过有一次他忍不住回了一句,问她为什么非得要求他生孩子,理论上他只能和异性结合诞生新生命。
老太太被气得不行,直骂他不要脸,都被段家收了还想着找女人,又咒骂了几句直念叨必须给他绝育,不能让他留种。
江甚雪很是无奈,以他现在这身体状况怕是不具有生育能力,她属实多虑了。老太太听了他这话更气了。
“你、你个!”老太太手指直颤抖,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就像是没有羞耻心这种东西,怎么骂都没有反应。
“怎么了?咳咳……”话说着呛了一口冷气,江甚雪想起身把窗户关上,虽然这两天可能是因为系统回来了,他身体没之前那么糟糕了,但是也扛不住一夜降温,他依然很怕冷。
老太太在这对他骂上一天的伤害都不如几阵冷风吹进来。
“给我坐好!”她就是见不得他这副娇气样,且不说是个生不了孩子的男人,这娇娇弱弱的看着比女孩还柔弱,她的大儿子怕不是瞎了才带这种人回家。
江甚雪下意识缩了回去。瞥见进度条又跳了一下,小数点后数不清的“9”的最后新增了一个新的数字“1”。
这个新的数字可太稀奇了,瞬间给僵硬重复的仿佛没有止尽的进度条注入了活力。
“系统系统你快看,进度条变了!”
[是的。]
江甚雪回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因素导致进度有了新的变化呢?
“你有没有在听?”老太太见他不惧反喜,脸上竟莫名露出了笑意,是越发的来气,“你现在好歹也是段家的人,还没进门就敢这么嚣张,将来要是真嫁进来了还得了,今天我就得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体统!”
“提什么桶?”江甚雪回过神,不解问道。
看着这双茫然诚挚,像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的眼神,老太太忍不禁深呼吸好几口气。
江甚雪关切问候,“您没事吧?”
这位老太太思想比较封建保守,虽然对他的态度绝算不上友好,但江甚雪自认比较心宽,比起计较她的恶言恶语,他现在更担心她的状况,看着不是很好的样子,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令人不禁担忧起她的身体健康来。
“您还好吧,是累了吗,坐下歇歇?”
少年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老太太嘴角抽抽了几下,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住了。
正巧这时佣人上前询问中午的菜式,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表示吃什么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佣人解释说段大少爷临时有事,今天中午不会回来,需不需要重新安排午餐。
“他怎么又不回来了?”老太太的烦躁都写在了脸上,相当不满地嘟囔了好几句,“不是说这些天都会待在家里吗?什么工作那么忙,别人家公司都有代理,他倒好什么都自己干,连个饭都不回来吃,多说他几句还不乐意……”
“那个,不好意思,”江甚雪有些抱歉,“他这些天工作落下了不少。”
老太太一听他说话就来气,“他忙他的你道什么歉,关你什么事?”
“我,呃。”江甚雪没好意思说就是他让段柏云多忙忙别的,不需要总贴在他身边。
近期的段柏云和之前简直是两个极端,之前是个忙起来脚不沾地的工作狂人,现在则像是太上皇,双手一摊什么都不管了。
也不能说什么都不管,至少是管着他的,以前段柏云也管着他,不让他乱跑和乱吃东西,现在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恨不得围着他打转,小到饮食衣着,大到病情医药,段柏云都要亲力亲为,细细过问。
正好下属有工作上的事需要段柏云这个老总出面,江甚雪废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把人劝出门去了。
只是没想到老太太会如此不满。
“又是你跟柏云说了什么吧?”老太太满脸怨怼,“呵呵,我这个当妈的都不如你一个外人的话好使。”
这话听得江甚雪心里不是滋味,相比亲生父母,段柏云为什么更愿意听他这个外人的话呢?
他单知道段柏云小时候不得父母关爱,却不知更详细具体的经历,段柏云也几乎从不和他说这些。
“老太太,很不好意思。”
少年的语气比刚才更认真了些。
看他有低头服软的架势,老太太禁不住有些得意,“你说。”
江甚雪:“你好像对我很不满,不单单是因为我是个男儿媳。”
老太太眉头紧皱,意识到不对,“你想说什么?”
“还因为您的儿子对我更亲近,是吗?”江甚雪感觉大概就是这样的,“对你们来说我只是个外人,一个屁用没有的男的,偏偏段柏云更在乎我。”
老太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咬牙切齿,用一种极为嘲讽不屑的语气回怼,“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宠小白脸,还给你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就是在你们看来的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宠也比你们更值得信任和关爱。”
“砰——”
离老太太手边最近的椅子被摔得四仰八叉,她呼吸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目光凶恶地直瞪着眼前的少年,就像是一头随时会扑上去撕咬的恶犬。
四周鸦雀无声,佣人惊愕战兢无人上前。
江甚雪有点犯怵,“请您冷静点。”
“你不会以为有段家大少爷护着你,你就真的可以骑到主子头上造次了吧?”老太太被气坏了,“好啊,好啊,你想嫁进豪门是吧,今天我就满足你的痴心妄想,看你够不够格当我段家的儿媳!”
这下好像真把老太太惹毛了。江甚雪看着眼前虚空进度条末尾的数字在变化,从1到2,到3,到4,然后不动了。
“系统,”江甚雪努力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我猜刚刚进度条的变化和老太太有关,她刚刚骂了我!这是有效受虐点!”
[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之前基本围着段柏云打转,进度都是在他那刷的,但我扮演的可是被所有人嫌弃的替身受啊,”江甚雪恍然大悟,“光围着他转,我都没怎么管配角,配角也有戏份,配角也是要虐我的!”
江甚雪悟了,他抑制不住这份喜悦,跃跃欲试,“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不等老太太从错愕中恢复过来,江甚雪主动进了厨房。
小说里写老太太对替身受极尽苛待,把人当奴仆随意使唤和打骂,整个段家的家务都扔给他一个人做。
听起来挺简单的,有什么家务干什么。首先从下厨做饭开始。
小说里还设定替身受厨艺很好,天天做饭给段柏云吃,江甚雪有些惭愧,结果是和设定反过来的,他这角色扮演得也太不合格了。
“您的教训有一定道理,我接受其中一部分。”
少年乖乖巧巧地系上围裙,“从现在开始我会积极学习当一个好儿媳的。”
“什、什么?”老太太被他前后态度的大反差搞得有些茫然,甚至忘了自己原先要说什么。
“江先生?”厨娘惊讶。
“嗯,让我试试吧。”江甚雪说。
“可以吗?”厨娘有些犹豫地看着厨房外虎视眈眈的老太太。
“让他做,”老太太吩咐道,“他说他要做饭就让他自己弄,你们都不要插手。”
呵,她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段家的媳妇必然是贤良淑德,光是厨艺还不够,你——”
老太太话未说完,厨房内忽然“哐当”一声。
“江先生您没事吧?”
“没,没事,”手指瞬间多了条血缝,江甚雪汗颜,“这刀太重,不是,这鱼太滑了……”
厨娘紧张道,“还是让我来吧,江先生您先去包扎伤口。”
“没事,不打紧。”少年没什么所谓道。
“可是你这手还在流血啊!”
明明看起来只是割破点皮,为什么这血能流这么多?
“过一会儿就好。”江甚雪早已经习惯了流血,有系统在不会有事的,就像之前那样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你们不用担心…呃……”
忽然间天旋地转,江甚雪只觉身体冷了一下,随即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
“江先生?!”厨娘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不好了,他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晕过去?”老太太听着有些慌,“切个菜都能把自己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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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好晕。
睁开眼,四周的景象好似都被扭曲了。江甚雪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犯晕,还是视觉出了问题。
“系统?”江甚雪在脑海里唤了一声。
[亲爱的宿主。]
“这是哪里?”江甚雪用力眨了眨眼,那股眩晕感淡化了,呈现在他眼前的画面依旧是灰蒙蒙一片。
[医院。]
“医院?”江甚雪茫然地张望四周,第一次体验到伸出手却什么也碰不到的无措感。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我怎么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宿主,您的病情并不乐观。]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病情早已经恶化到随时会带走他性命的程度,可问题是,“我不是在任务世界吗?”
[是的,所以您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这只是暂时的。只不过随着您病情的恶化,您的身体机能会更频繁地出现问题,到时候我只能保证您的存活。]
“啊,”江甚雪太失望了,“我还以为你回来了以后我就不会像之前那么虚弱了,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感觉整个人都要废掉了,好不容易这两天有些劲儿……”
[系统并不是万能的。]
“好吧,你起到的是类似止痛药镇定剂的作用,在完成任务之前我都不能享受真正健康痊愈的身体。我知道了,我得再加快进度了。”
话虽如此,他现在却是连床都下不了,身上是熟悉的被贴着各式仪器的感觉,一根根管子就像是绳索束缚着全身。
“段柏云?”江甚雪喊了一声。
门打开了。进来的脚步声有些拖着,不是段柏云。
“这么快就醒了?”
“是你?”听到段家老太太的声音江甚雪有些慌,“他人呢?”
老太太说:“他当然是在公司上班。”
“这样子啊,还没到下班时间吗?”
他听到老太太不屑冷哼了一声。
“现在几……”江甚雪说着闭了嘴。
“你的情况我没有告诉他。”老太太说。
“我知道。”江甚雪能意识到这点,“要是他知道这事的话肯定早就回来了。”
老太太:“你还真有自信。”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过度的自信就成了自负,盲目自信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她说道。
“你,”江甚雪莫名感觉他不需要对眼前这位老人有多大忌惮,“段老夫人,今天这事麻烦你不要告诉他。”
“呵,还装起来了?省省吧,你那种小伎俩在我这根本不够看的。”
“我是认真的。您应该也不想他知道这事的。”
“还威胁上了?”老太太看着病床上,目光朝着别处连正脸都不给的少年,“真是太自信了,你所能倚仗的无非是年轻人激素上头的所谓的爱,等热情退散,你能留下什么?”
“你是觉得段柏云不会爱我长久吗?”江甚雪问她,虽然现在看不清,但他能想象出对方现在看他肯定是看白痴一样的表情。
老太太没有回答他这个白痴问题。
“世间爱有很多种,亲人之爱,朋友之爱,爱侣之爱。我相信他的人品,哪怕没有夫妻爱侣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弃我不管。”江甚雪笑着说,“段老夫人,我知道你对我十分鄙夷不屑,但你实际上也不能拿我怎样,顶多也就是趁他不在时骂我几句出出气。我现在就是仗着他的爱,肆无忌惮。”
“你!”她气得语塞,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区区一个没什么权势地位的内娱小演员,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以段家的权柄处理起来可太简单了。唯一阻碍的就是段柏云,她最优秀的大儿子。
“我相信爱的存在,无论长久我都确实拥有过,所有给予我爱的人都值得珍惜和信任。”江甚雪忽然有些惭愧,“我越发的理解,对人付出爱意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他并未获得多少爱的情况下。段柏云他对我很温柔包容,但他其实并不擅长爱人,我想这应该和他的过去有关,您和段老先生身为他的亲生父母,并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关心和爱。”
“你说什么?”老太太的语气明显有些慌忙,她又恶狠狠起来,“你想表达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我确实没有身份资格指责你们,只是出于我个人的私心,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过多干涉段柏云的生活。”
她死死地瞪着病床上的少年,只见对方的神情平静坦然,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惶乱。
“你是说他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们的责任吗?!”
“我不清楚,我也不会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推断全都是你们的责任,我没有这种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段家的事用得着你管?”
她又开始歇斯底里了,尖锐的声音仿佛试图通过否认来掩盖什么。
“滚,你没有资格对段家评头论足,给我滚出去!”
“你很可怜,段老夫人。”江甚雪缓缓摇了摇头,此刻他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但是段柏云也很可怜,他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闭嘴!!”
她用力扇下一巴掌,病床上的少年依然镇定自若,一个眼神也未给。
那巴掌生生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江甚雪后知后觉,“请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他再度开口,“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了,尽管你们是他的父母,你们也是不合格的父母。”
“……你口无遮拦说这些,是真不怕吗?”
“怕也没用,何况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种会把我沉水泥的大恶人,段老夫人,说实话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就是仗着有柏云为你撑腰是吧。”
“不完全是。请听我说,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段柏云,你相信我。”
“呵,你说话还真有意思,年纪不小,口气倒挺大,”老太太有些无力地感慨,“你说得也没错,我是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
“嗯。”江甚雪点头。
老太太喉头梗了一下,“有话直说吧。”
江甚雪直接问了:“段柏云用什么条件让你们答应我和他结婚的?”
“条件?”
“嗯,一般情况下你们是不可能答应让我进段家的吧?”江甚雪就怕段柏云又瞒着他做出什么事来。
“呵,条件,哪有什么条件?”老太太讥讽地一笑,“你让我不要干涉他的生活,我这个当妈的早就管不了他了。”
当段柏云堂而皇之将人带进段家,当着他们的面宣布要与这个病恹恹的少年结婚时,她就已经意识到她根本没有阻拦的余地。
“他有把我当亲妈看待吗,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他都把你带回来了,我还能做什么?”
她确实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叛逆出走,看着他不被世俗容纳,看着他逐渐与父母关系割裂。
江甚雪在心里腹诽了几句,不想在这个话题深究了,回到正题,“你们真的没有对他提条件吗?”
“没有。”她没好气道。
“好吧,我相信你。”江甚雪稍微放下心。
老太太说:“你还是别太得意忘形,你要知道柏云他真正喜欢的人可不是你。”
“我知道,我是替身嘛。”接受良好,完全没问题。
老太太无言可对。少年乐观得简直不像正常人。
“请问现在几点了,到他下班时间了吗?”少年问。
“你自己不会看吗?”老太太说完这句才有意识地注意那双始终没有落到实处的眼睛。
茫然,空洞。
“你的眼睛?”
“哦,你发现了啊,”江甚雪揉了揉眼,经过这么些时间缓和,其实已经能看个大概轮廓了,“我没瞎,只是暂时看不清而已。”
他没有看见刚才老太太脸上一闪而过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