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夜色如墨,华灯初上,怡春楼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作为潭州城内最大的青楼,今天的怡春楼一如既往的热闹。

嘈杂热闹的怡春楼内,姑娘们摇曳着身姿,依靠着栏杆,只挥挥衣袖,一个眼神就将来往行人勾得神魂颠倒。

嬉笑声不绝于耳,来往人群络绎不绝,有人餍足的离开,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灯红酒绿,奢靡华丽,在怡春楼体现到了极致。

与这副场景不同,三楼雅间内,陈逾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倚着椅背,闭着眼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椅子把手。

房间内安静得可怕,阿福静静站在他身后,纱帘后有位清倌正沉默地拨着琵琶。

乐声阵阵入耳,从某种程度而言,眼下这场景,竟也算得上几分闲情雅致。

忽然,一阵尖锐的叫声打破了这房间的宁静,陈逾至在这刻缓缓睁开了眼,他脸上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看向阿福,薄唇轻启。

陈逾至开口道:“阿福,好戏开场了。”

听着这话,阿福伸手推开了窗。

窗外街道繁华的景象瞬间落入陈逾至眼底,只见一群人闹哄哄的聚在怡春楼前,正对着什么指指点点。

下一刻,便见一人如垃圾一般被几个壮汉从怡春楼内丢了出来,那人喝得烂醉,被丢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但却还是伸手指着丢他的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骂道:“你他妈扔谁呢?”

扔他的人没有回应,但却是上去按住了他,给他脸上又来了一拳,将他直接打趴在了地上,让他本就没剩下几分的体面,徒留下狼狈。

陈逾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神色淡淡,唇角却带着几分不明显的笑意。那地上躺着的人他可太熟悉了。

那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氏那不争气的儿子,扶不起的阿斗——陈深。

陈深自送葬那天一气之下离开以后,就已经再没有回过陈府了,李氏着急上火的找了他好些天都没消息,不成想他在这怡春楼花天酒地好些天,过得那叫一个恣意潇洒。

陈逾至有时候都在想,就陈深这么个摆明了没出息的蠢材,李氏让他一辈子混吃等死不行吗?非要那么费劲吧啦的把他推上他根本不配坐上的位置。

所谓望子成龙,但陈深注定不是龙,又怎么会有遨游天际之姿。

“扔的就是你,垃圾。”怡春楼内一阵清脆响亮的女声回答了陈深愚蠢的问题,只见一位姿态优雅,身材丰腴的女子,轻扇着手中的团扇,信步从怡春楼内走出,最终停在趴在地上的陈深面前。

这女子正是这怡春楼的掌事,徐妈妈。

徐妈妈身后还跟着个正掩面哭泣的女子,女子身上披着块薄巾,遮住了凌乱的衣裳,但头发却还是乱糟糟的,让人看着,便不难猜出她可能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来看看,陈家二少爷陈深好大的威风,喝醉了酒,就在我这怡春楼为非作歹,欺负我家卖艺不卖身的姑娘,逼良为娼啊。”徐妈妈盯着趴在地上的陈深,对来往已经围观上来的人群喊道。

围观人群聚了上来,听着徐妈妈的话,指着地上的陈深,交头接耳,很快小声讨论了起来。

他们还未说些什么,倒是陈深先按耐不住了,狠狠地“呸”了一声,怒骂道:“死老鸨,老子哪门子的逼良为娼?你这本就是妓院,污水里还能出白莲了?”

“装什么贞洁烈女?妓院还立上牌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尼姑庵呢!!”

“老子不就是睡了个清倌,你他妈赶紧放了我,不然我阿娘知道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深骂得难听,徐妈妈倒是不急,只是站在她身后的姑娘委屈的不行,指着陈深,说出几句无力的反驳,“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话对陈深毫无攻击力,反而还调戏起了姑娘,“我怎么样了?你说说,让大家都听听,知道知道我对你怎么样了啊。”

他这话流氓得很,惹得那姑娘哭得更加厉害了,徐妈妈看着陈深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她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直接伸手扔到了陈深面前。

匕首剑立在地面,落下的同时,从陈深鼻尖划过,瞬间冒出一排细密的血珠。

“阿娘阿娘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小崽子讨奶喝呢。”徐妈妈垂眸看着地上的陈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蹲下身来,从地上拔出匕首,指腹轻轻擦过还染着血的刀刃,语气带着几分讥诮的说。

“方才陈二少爷说,不就睡了个清倌,对吗?”徐妈妈轻声问陈深。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语气还有些说不出的温柔,但落在陈深耳朵里,确实莫名的让他打了个颤,本来只是微微有些疼的鼻尖,这会儿变得刺骨起来。

鼻子还痛着,嘴上却是不甘示弱的,陈深瞪着徐妈妈,一副完全不畏惧的模样,说:“小爷我就是说了,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我去官府告一状,陈二少爷你承担不承担的起。”徐妈妈用匕首挑起陈深的下巴,说:“圣上英明,早两年就发布律法,凡事青楼妓院,清倌不卖身,若有强取豪夺者,当净身处之,以儆效尤。”

“陈二少爷,你说是要官爷为你净身,还是要我动手啊?”徐妈妈说到这,抚面笑了声,说:“听说官府的人动手可粗暴了呢。”

陈深到这会儿才是彻底慌了,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身,但却是被按着动弹不得。徐妈妈见此笑了,用匕首刀背拍了拍陈深的脸,说:“这会儿知道怕了?”

“可惜啊……”徐妈妈摇摇头,惋惜道:“已经晚了。”

这般说这,徐妈妈便指挥着两边压着陈深的手下准备动手,陈深见此,一边挣扎着,一边骂着徐妈妈疯女人。

徐妈妈恍若未闻,只冷漠的看着陈深,语气淡淡的说:“二少爷别挣扎,我很快的,也正好让大家看看,你那物什。”

如此话音将落,陈深的裤子也即将被一把扒下的时候,一声高亢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们手中的动作。

“住手!”

徐妈妈闻声扭头看过去,来人正是李氏。

高楼上,陈逾至看着李氏带着一行人走来,垂着的眸子内带上了几分轻蔑的情绪,他转身从桌上捏下一小块糕点,指尖逗弄了几下身边蹲着的鹦鹉,将糕点喂进鹦鹉嘴中,带着些许嘲弄的嘀咕道:“还真是等着阿娘喂奶的奶娃娃。”

这话被鹦鹉听见了,连学了几句,“等着阿娘喂奶的奶娃娃。”

“等着阿娘喂奶的奶娃娃。”

陈逾至听着,轻笑了声,心情愉悦了许多,视线再次看向楼下这出好戏。

李氏气势汹汹的走到徐妈妈面前,伸手就要去打徐妈妈,但她掌掴的姿势才起,就被徐妈妈按住了手。

徐妈妈笑眯眯的看着李氏,视线对上李氏那双满是愤怒的眼,扬了扬眉头,“李姨娘,许久不见,还是这么大的火气。”

“贱人。”李氏骂得咬牙切齿。

“不必自我介绍。”徐妈妈轻飘飘的将这话怼了回去,“你是什么货色,我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李氏面色铁青,她狠狠的将手收回,看向身后跟着的随从,厉声道:“一个个还愣站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把少爷扶起来!!”

随从们听着这话连忙就要去扶陈深,但徐妈妈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就挡在了那儿,好似堵肉墙一般,坚实有力,让李氏的人根本没法插手。

现场的气氛变得跋扈起来,好似随时都能打起来,徐妈妈看着李氏,李氏也不甘示弱,瞪着徐妈妈。

“徐春,你什么意思?”李氏质问道。

徐妈妈轻笑,“我什么意思呢不清楚?李姨娘,你也是怡春楼出去的,当初……”

“闭嘴!”徐妈妈话还没说完,李氏就尖声打断了她的话,像是生怕徐妈妈提及她的往事一般。

见她这幅模样,徐妈妈莞尔一笑,没再说下去,只静静看着李氏这幅欲盖弥彰的模样。

徐妈妈与李氏曾是好友,那时的徐妈妈还不是怡春楼的徐妈妈,李氏也还不是现在的李氏。

他们一个曾是怡春楼内美艳动人的头牌红倌,一个是一手古琴技艺名震江南的清倌,被戏称为潭州双艳。

一个是美艳动人的艳,一个是惊才绝艳的艳。

怡春楼内清倌看不起红艳,清倌卖艺,红倌卖身,说是各凭本事吃饭,但手上的本事总是比身上的本事要体面些。

可李氏不曾看不起徐春,反而对徐春多加照顾,那时候的徐春是真心将李氏当朋友,直到后来,李氏为了入陈家的门,爬上陈老爷的塌,污蔑是徐春给她下的药,这一切才都变了。

徐妈妈这么看着,李氏心里有些发毛,看了眼地上的陈深,垂在身侧抓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终是有些再硬气不起来,“说吧,你要多少钱?”

“钱?我不要钱。”徐春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李氏拧了眉头,显然对徐妈妈很不满。

徐妈妈没说话,回头往身后的高楼看了一眼,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但陈逾至却是知道。

“阿福,派个人下去,告诉徐春,事情闹越大越好。”陈逾至吩咐着,指尖轻扫过鹦鹉光滑的羽毛,说:“至于怎么闹,她随意发挥便是。”

阿福派了人下楼去,陈逾至也没再看后面会继续发生什么,他卧倒在没人塌上,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

陈逾至取下信鸽脚上的信,合上了开着的窗。

信是陈家长老写来的,为的是前几日李氏去找他时,他曾说谎长老答应陈深送葬的事情,这事李氏去找长老验证了。

李氏信不过他,却不曾想长老们根本也会包庇他,信中长老告诉陈逾至,他们已经替他圆谎,但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先与他们说明,避免露馅。

陈逾至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唇角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笑,他将信件点燃烧尽,而后便听见楼下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嘈杂的人声响起,许多人大喊着救人,陈逾至却是没再往下看一眼,他合上窗,闭上眼,倚靠在柔软的贵妃榻上,听着楼下的动静,摩挲着手中的玉,喃喃自语道:“哥哥,我可是给你解决了好大一个麻烦,你要怎么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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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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