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川陪着萧承爵又吹了会儿风,才转身独自离开。
离开时,他也有犹豫要不要叫萧承爵与他一起走,但他回头看向萧承爵,看见萧承爵那固执着没有回头的背影时,还是选择来独自离开。
他想,或许需要给萧承爵一些时间,让他消化情绪。
逐渐解除封控的秦州城内虽然仍旧不算热闹,但却也已经不似林云川最初来那日一般荒凉。一场灾难过后,百姓们都在努力恢复以往的生活,街道上摆起了许多小摊,有些人手臂上还戴着戴孝的白布,却已经开始了叫卖。
无论以往发生过什么痛苦的事情,人生在世,就总还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
林云川要往前走,萧承爵亦是。
林云川还叫萧辅承的时候,他的父亲,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定远侯,母亲则是前任秦州知州之女,因曾救驾有功,而被先皇收为义女,特封郡主的安长郡主。
因出身尊贵,林云川自诞生那刻起,就被默认为爵位的继承人,那时候人人见到他,都还会叫一声小侯爷。
林云川幼时对于父亲的记忆很少,他那位据说玉树兰芝,才华横溢的父亲,几乎没怎么来看过他。林云川那时对这位父亲最深的记忆,便是他每次来了,又很快离开的背影。
他似乎很忙,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给林云川一个拥抱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说,林云川对父亲的记忆时背影,那么对母亲的记忆,便是那坐在轮椅上,常常盯着院门眼含期许的模样。
林云川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家中奴仆讨论,安长郡主的郡主之位和婚姻,都是用自己的一双腿换来的。她救驾有功,一生荣华,但却再也无法站立。
母亲爱父亲,但父亲不爱母亲,这是林云川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母亲每日期许的看着院门,不过是期待父亲能够来看她一眼,但每每父亲来了,却也并不能让她开心多久,最后都会闹个不欢而散。
林云川每次看着难过的母亲,都只能默默蹲到她的身旁,将头轻轻搭在她的腿上,做着沉默的陪伴。
母亲是在林云川十岁那年离世的,她去的很平静,长久的郁郁寡欢让她心病难愈,失去双腿以后身体也一直不好,所以离开的不算突然。
她的葬礼风光大办,连皇帝都落了几滴泪,但与她为夫妻的父亲却是全程平静又淡然,就如一个局外人一般。
其实那一刻林云川是有些恨自己这位父亲的,明明母亲那般爱他,他却是在母亲死后,都没有显露出一分一毫的难过。这让他母亲这一生的痴迷都好像成了个笑话。
而在林云川母亲去世的半年后,他的父亲就不顾孝期,将萧承爵的母亲娶回了侯府。
回忆在此时被强行打断,林云川的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便见一对年轻的男女正面带歉意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撞击他肩膀的男子语带歉意的说。
林云川没说话,只是视线落在男子紧牵着女子的手上,两人十指交握,彼此紧扣。
“公子?”见林云川迟迟没说话,男子语气有些紧张的叫了林云川一声。
林云川听见了,抬头看向男子,而后摇摇头,说:“没事,你走吧。”
男子听着这话,如释重负,随即连连道谢,牵着身侧的女子离开。他们离开时,一双手也还是紧牵着的。
或许是方才回忆起母亲的原因,眼下看着这对年轻人牵着的手,林云川便又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以及她那一双一生都没有牵住爱人双手的手。
……
林云川离开以后,陈逾至便独自在屋里算起了账,他人如今在秦州,但手下的生意却并没有丢出去,而潭州那边,他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手上帐算的很快,屋内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当房门被萧承爵一把推开时,都没有一瞬的停顿。
陈逾至在算账的间隙抬眼瞥了走到他身前的萧承爵一眼,他手上动作不停,萧承爵没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算着手里的帐。
两人如此僵持着,直到最后一子算珠落下,陈逾至抬头看向萧承爵,这局面才终于打破。
“算完了?”萧承爵盯着陈逾至,说。
陈逾至笑笑,“还没,但侯爷拜访,小民只能停下。”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萧承爵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佩剑一扔,坐到了陈逾至身旁。
陈逾至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讶异,扬了扬眉头,问:“侯爷此举是何意?”
“看不出来吗?有事要与你商议。”萧承爵盘着腿坐在地上,姿态好不随意,脸上表情带着郁闷,但语气却的确是要好好说话的语气。
这算是陈逾至与他二人自相见起,屈指可数的这般好声好气说话了。
“侯爷要与我商议何事?”陈逾至见他这般,也不再端着了,索性放下了搭在算盘上的手,看着萧承爵,好声好气的询问。
萧承爵听他这么说话还有些不适应,耸了耸脖子,而后看向陈逾至,嘟嘟囔囔的开了口,问:“哥哥,愿意和你回潭州吗?”
“没说愿意。”陈逾至不知萧承爵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想了想,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但也没拒绝。”
萧承爵听着这话,便想到了林云川对他的拒绝,脸上表情悻悻,显然一副有些难受的模样。
“那你,还是要带哥哥去潭州吗?”萧承爵又问。
“他愿意的话,我会带他回潭州。”陈逾至说。
“那若是不愿意呢?”萧承爵声音稍大些,问。
这位小侯爷,面对自己哥哥的事情时,总有些像个小孩。
陈逾至觉得,他虽战功赫赫,但被保护得很好这件事,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样的感觉,同样与他是兄弟的林云川身上是没有的。
“那他去哪,我便跟去哪。”陈逾至说得温和随意,语气却是认真,让人信服。
萧承爵问的这个问题,陈逾至早就想过了,他想过林云川若是不愿意与他回潭州那该怎么办,起初陈逾至是想,那干脆直接抓回去好了,把林云川关在陈府,哪里都不许去。
但是他再想,便觉得这法子不可行,依照林云川那性子,他如果真是强硬的将他抓回了潭州,关起来,那林云川指定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很可能今天他才将林云川带回去,第二天他就被弄死了,还查不出原因。
更何况,陈逾至也舍不得这样对林云川,太强硬的手段对于林云川来说不适用。
于是一想再想,陈逾至能想到的让林云川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就只剩下了,林云川去哪,他就跟去哪。
陈逾至这话说出口后,萧承爵看着他,沉默了许久,他就这么一动一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陈逾至,也不知心中是在想些什么,良久过后,才说出一句,“此话当真?”
“我没必要骗你,更不需要与你许诺。”陈逾至才不在乎萧承爵信不信,满不在乎的说。
萧承爵听着这话垂下了眸子,继而说:“若你此话当真,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且说。”陈逾至说。
且说,听着,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逾至这么说,萧承爵到嘴要说的话,却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思索了片刻,才决定好从哪里说起。
“我与哥哥,虽未兄弟,但却非一母所生。”萧承爵缓缓说着,语气有些落寞,“我母亲是父亲在他母亲去世不过半年,便另娶回家的继室。”
“而我在父亲将母亲娶回家不过三月后就出生了。”
陈逾至默默听着萧承爵的话,心中只稍稍一想,便算出萧承爵是在林云川母亲将要去世时怀上的。
虽说稚子无辜,但感情这种东西说不清楚,所以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陈逾至看向萧承爵的眼神还是变了变,不似先前那般温和,他撇撇嘴,对那位传说中的定远侯也感到不屑起来。
“我自小便备受父母疼爱,与父母关系亲近,而哥哥则不同,他鲜少出现在父亲母亲面前,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住在他母亲曾住的院子里,虽同居于侯府,但却似个府外人。”
“我曾问过母亲,哥哥为何如此,母亲当时没说话,后来我便又去问了父亲,父亲倒是给出了回答,只是让我离哥哥远些,不要管他。”
“我那时候其实是怕哥哥的,父亲不喜欢他,母亲也不亲近他,他对我也很疏离。”萧承爵回忆着以前的事情,说话的速度极缓,他其实鲜少和别人说起这些,但或许最近情绪积攒太多,眼下到了这步,这些情绪便如潮水般,化成这一字一句倾泻而出。
“我就这么害怕着他,见到他都绕路走,直到后来有一天,我被父亲关了禁闭,因为贪玩,我爬上了院墙,从那院墙上直接摔了下去,正好摔在了上学回来,正好从这经过的哥哥面前。”
“我本以为哥哥不会管我的,毕竟他那样冷漠,平日里连句话都不想同我说。”萧承爵说到这,顿了顿,缓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可是他看见从院墙上摔下来的我急疯了,他没有不管我,反而是背起了地上的我,跑着去找了大夫。”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哥哥不是冷漠的人,相反,他比谁都心软。”萧承爵看向陈逾至,“陈逾至,哥哥不会和我回京城了。”
“我找了他好多年。”萧承爵说到着,眼眶都红了。
面对这般模样的萧承爵,陈逾至却并没有多少动容,相反,他看着萧承爵的表情十分冷静。
“你们一定对他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陈逾至语气平静且认真的说,“萧承爵,你也说了,哥哥是最心软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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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