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秦州附近时,陈逾至一行人停了下来,就地安营扎寨。
他们好似打算从秦州绕路的商户一般,在此地暂做修整。
他们的位置离秦州有段距离,但刚好能看见秦州的城门。
陈逾至与阿福坐在篝火旁,往火里丢进去几个红薯。
“少爷,我已经打听过了,每夜子时,秦州便会有一行官兵出城。”阿福压低声音对陈逾至说。
陈逾至手中拿着根木棍,挑了挑火堆,说:“等到子时,便漏出破绽,逼那边人动手。”
“少爷。”阿福凑陈逾至更近些,“我不明白,你要进秦州有的是办法,何必以身试险。”
阿福说得没错,陈逾至要进秦州有的是办法,但这些办法,都不是陈逾至想要的。
陈逾至要进城,但他不能是主动进城,至少在旁人眼里,他要是被动进入秦州的。
他进秦州是要去找林云川,但他不能让林云川觉得他在找他。
所以,李氏派来的这些人,便成了他手中的利器。
他是被追杀才被迫进入的秦州,可不是为了林云川。
“阿福,你不明白。”陈逾至看向阿福,轻声笑道。
阿福的确不明白,他愣愣的看着陈逾至,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与下属下达陈逾至的命令。
子时眨眼即到,平静的夜色被踩在草木之上的脚步声打破。
靠着树干假寐的陈逾至在听见脚步声的瞬间便警觉的睁开了眼,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眼睛余光瞥见了那折射出的刀光。
分明生死一线,他却是嘴角勾起了些许笑意,他等待着这群人的靠近。
而后被动的防守,落荒而逃。
他的手下都很听话,面对密密麻麻的进攻,所有人都只是做样子般反抗了几下,而后便伪装不敌,护着陈逾至一路往秦州城大门的位置退。
他们看似被动,但实则密不透风,敌人迅猛的攻势未伤及他们分毫。
秦州大门在此时被打开,马蹄声落入陈逾至的耳中,他回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那马首之上的少年。
只见他微微抬手,指尖勾了勾,几柄利箭便穿空而来,射进了那些人的脖子。
血溅在了陈逾至的脸上,眼下的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但他眼睛都没眨,只是抬手将那血擦去,而后毫不犹豫的往后退了几步。
“少爷!!”
陈逾至听见阿福的惊呼声,与此同时,长剑在他的背上狠狠划过,这一次,飞溅而起的,是他的血。
他跪倒在地,听见身后的人一个个倒下,仰头看去,方才马背之上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认识眼前的人,但却心知,此人能带他入城。
于是,陈逾至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下一刻,便倒进了阿福的怀中,昏死过去。
陈逾至再醒来时,他已经如愿进入了秦州。
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睁开眼便听见了阿福的声音。
“若是不找大夫,我家少爷会死的。”阿福语气急切的说。
“我已找人为你家少爷进行包扎,他不会死。”只听一阵清朗的少年音反驳阿福,“眼下秦州城的大夫都在抗疫,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疫民。”
“若我贸然将你家少爷带去,那你家少爷才会死。”
“简单的包扎根本不够。”阿福显然还是想要找大夫,“我家少爷身体不好,按您的意思,他是见不到大夫了?”
“秦州百姓的命是命,我家少爷的命就不是命?”阿福咄咄逼人,说出的话也难听起来。
“若我真这样觉得,你家少爷已经死在城外了。”少年语气变得严厉,“大夫的事情我自有安排,莫要再做纠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般说罢,陈逾至听见一阵脚步声,少年应是走了。
陈逾至心中思索着少年的身份,阿福便推开门颓败的进来了。
“阿福。”陈逾至轻声叫道。
阿福听见陈逾至的声音,猛然抬起头,瞬间来了精神。
“少爷,你醒了!”阿福惊呼,但却也压低了声音。
他小跑着到陈逾至床旁蹲下,一脸内疚,“少爷,是我没保护好你。”
陈逾至听着这话,却是面露尴尬,对阿福说:“不怪你。”
其实是他自己故意受伤的。
他进了秦州城,要打听林云川的消息,最快捷得方法必然是向秦州城内的大夫打听。
他受伤,是想要找借口接触到大夫,哪知眼下事情并不如他想得那般顺利。
“阿福,带我们入城的人是谁?”陈逾至问阿福。
阿福回答:“我听这府中的下人们都叫他侯爷。”
“少爷,他应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少年将军,自请爵位的平西候,萧承爵。”
平西候,萧承爵。
陈逾至将这个身份在心里喃喃一遍,没再说些什么。
陈逾至背上到底是结结实实的被砍了一刀,当天夜里,萧承爵还是为他请来了大夫。
大夫来之前,陈逾至也幻想过,来的大夫可能正巧就是林云川。
但当他看着那年迈佝偻着身子走来的老大夫时,还是因为自己幼稚的想法笑了。
那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呢?
但他好久没见林云川了,这是他自遇见林云川以后,第一次这么久没见到他。
陈逾至撑着脸,看着为他号脉的老大夫,心中愈发想起林云川来。
陈逾至的脉是出了名的鬼见愁,从小到大为他号脉的大夫不计其数,但不拧眉叹息的却是少数。
而林云川是那个少数。
今日的这位老大夫仍旧是那大多数。
只见老大夫的手才搭上陈逾至的脉,他的眉头便蹙在了一起,他脸上表情似是困惑,似是苦恼,片刻后又变为了惊奇。
他看向陈逾至,端详陈逾至的面色,抬手抚摸了两把胡子,而后感慨道:“妙啊,真是秒。”
老大夫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阿福面露困惑,问:“大夫,您为何如此?我家少爷怎么了?很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老大夫听着阿福的问话,摆手回答:“这位少爷背上的刀伤并不打紧,只需好好养护,假以时日便能恢复。”
“只是这位少爷的脉象,实在是让人称奇。”老大夫解释道:“这位少爷应当是身中过剧毒,筋脉俱损,按理活不过十八岁才对。”
“可不知是哪位高人,居然解了你这毒,不仅让你活了下来,本受损的筋脉,居然也有恢复之迹象。”
这位老大夫大抵是位赤忱的医者,他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热切起来,他问陈逾至:“这位少爷,敢问为你解毒的这位大夫现今在何处?”
“等到这秦州城的疫情结束,我定当要上门拜访,诚求赐教。”
陈逾至听着老大夫的话,分明对方是在夸林云川,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也感到有些高兴起来。
“抱歉。”陈逾至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装模装样的,他面露惋惜之色,说:“我也想告知您他的位置,可我现今也不知他具体所在何处。”
“前些时日,我的这位大夫,他听闻秦州疫情,便也来到了秦州。”
“他到秦州后,我与他便断了联系。”这般说着,陈逾至还装模装样的叹了口气。
可老大夫听着这话却是更加亢奋了,他站起身,说:“哦?他也来了秦州?那你快快告诉我他叫什么,我定能找到他。”
这话可谓是正中陈逾至下怀,他要的就是这位老大夫这样的反应。
如今秦州局势紧张,陈逾至必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林云川,到时候被官兵注意,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逾至了解林云川,他会来秦州,必然不是视这一城患病的百姓于不顾,或者说,林云川来秦州,就是为了救人才来的。
所以,秦州城的大夫,是他能找到林云川的最快途径。
“他姓林,名云川。”陈逾至将林云川的名字告诉老大夫,随后试探般的问老大夫,“您在这秦州城,可听闻过他?”
问出这话时,陈逾至心里也有些没底,他内心希冀,又惶恐。
希冀老大夫能认识林云川,惶恐对方不认识林云川。
他此刻好似站在一扇门外,离林云川那么近,又那么远。
“林大夫啊,居然是他,若是他的话,那便就不奇怪了。”老大夫在听见陈逾至说出林云川的名字以后,脸上表情恍然大悟。
方才还对陈逾至连连称奇的他,在得知他得毒是林云川解的以后,便好似觉得合理了起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我们在秦州赈灾的大夫,都认识他。”老大夫对陈逾至说。
“那你可知他现今可在何处?”陈逾至问。
“他啊,如今就在城中府衙。”
费劲波折,千辛万苦,连日奔波,他从潭州到秦州,以身入局,为的就是这样一个答案。
在这一瞬瞬间,陈逾至都有些恍惚了。
他终于找到林云川了。
阿福送走了老大夫,陈逾至坐在床上,背上的伤口仍旧还疼着,但他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一般。
陈逾至摩挲着手心中的玉,盯着窗外,低声喃喃。
“哥哥。”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