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喜鹊悠悠然飞上枝头,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少爷,有消息了!”阿福脚步匆匆的跑进院里,语气雀跃的喊道。

陈逾至正在下起,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当听到阿福的声音时,他手中的棋子自手中掉落,落在了棋盘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细响。

这棋子落得巧妙,正巧将这一整局已经落入死胡同的棋局解开,绝处逢生。

陈逾至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上扬,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愉悦。他扭头看向已经站在自己身侧的阿福,开口道:“有他的消息了?”

“是的。”阿福说这话时脸上带笑,郁结了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好似心中畅快了一般,说:“少爷,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打听,终于让我寻到了林云川他们师徒二人的踪迹。”

“哦?他去哪了?”陈逾至问。

阿福笑得得意,回答道:“是秦州,他们二人去了秦州。”

可听着这个答案,陈逾至的脸色却是瞬间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他盯着阿福,问:“你是说,林云川去了秦州?”

“千真万确,就是秦州。”阿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而后问陈逾至,说:“少爷,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阿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陈逾至却是不说话了,他垂下眸,盯着眼前才解开的棋局,心渐渐沉了下去。秦州疫情已有几月,其凶险程度,消息闭塞的平民百姓不知,但陈逾至却是十分了解。

疫情以来,陈逾至在秦州的所有商铺都已关闭,手下甚至有不少人被波及,有人丧命,有人至今未痊愈,被关在秦州城的隔离处。

玉质的棋子握在手中冰凉,一如陈逾至此刻的心。

“阿福。”良久后,陈逾至才再次开口,他问阿福,“德叔那边呢?有消息了吗?”

阿福没料到陈逾至会忽然问起这个,脸上本还带着的几分笑意瞬间淡了下去,变得垂头丧气的,摇摇头,“没有,德叔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对于这个答案陈逾至并不感觉意外,陈德是父亲养在身边的人,他要想掩人耳目,自然是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找到的。

关于陈德没死这件事,陈逾至也是在偶然间得知的,那是父亲死后还未下葬时的一天夜里,他趁着李氏不注意,悄悄出府了一趟。他本只是散心,却阴差阳错的遇见了曾在父亲身边伺候的杨嬷嬷。

杨嬷嬷是陈德的妻子,她与陈德相濡以沫,夫妻关系很好,但陈逾至见到杨嬷嬷时,却未在杨嬷嬷脸上看见半分丧夫的悲痛,于是,陈逾至心中便起了疑。

他找人刨了陈德的坟,如他所怀疑那般,陈德果然没死,那是座空坟。

陈德诈死的原因,陈逾至要猜到并没有花多少功夫。陈德死的时候,他父亲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那时候来看诊的大夫都说他时日无多,就连林云川也是说没办法,所以陈德诈死,必然是受了他父亲的嘱托。

可陈德能受到什么嘱托呢?让他不惜诈死,隐姓埋名也要完成。

答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浮现在陈逾至的脑海之中。

遗嘱。

陈德有他父亲的遗嘱,而这份遗嘱上写着的,便是下一位陈家家主的名字。

其实陈逾至并不在意那份遗嘱上到底会是谁的名字,他也好,陈深也罢,都不会影响他坐上陈家家主的位置。但他并不想让那份遗嘱落在李氏的手里,如果遗嘱上的名字当真是陈深,那样又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陈逾至并不想将自己更多的时间花到李氏那对母子身上,他从来没有将这两个废物放在眼里,之所以现在还愿意花时间和他们耗着,也不过是想找机会,将李氏身边蛰伏在陈府的爪牙,一根根拔除干净罢了。

所以,陈德身上的那份遗嘱,陈逾至只允许落在他的手里。

陈逾至本打算找到陈德身上的那份遗嘱后,便不再与李氏虚与委蛇的,可眼下林云川的离开,改变了他的计划。

“阿福,有件事需要你去做。“陈逾至看向阿福,朝他勾了勾手,说。

阿福见此,俯身过去听,随后愣住了。

“要这样做吗?”阿福看着陈逾至,语气有些担忧的问。

陈逾至没说话,只是默默将刚才落下的那枚棋子重新捡了起来,握在手心。

生局还是死局,只能由他自己掌握。

秦州的情况一如既往的严峻,连月的疫情让整座城池的粮仓和草药都陷入了危机,州官近日连写数封书信寄往周边各城,并上书朝廷以寻求帮助,但送出去的信都宛若落入水池中的石子,沉入水底,无波无澜,杳无音讯。

林云川自进秦州以后便就一直都没睡好过,他心里藏着事,又操心疫情,几日下来,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他一早起来,便听见其他几位大夫围在一起讨论断粮少药的事情,几人均是忧心忡忡,阿良也是端着碗没几粒米的粥,皱着一张苦瓜脸看着他。

他走到案前坐下,几位大夫看见他都纷纷打招呼。

“林大夫,你起了啊。”

“昨日你交给我们的那份药方,有几位病人试过了,效果的确是有,但仍旧不是很好。”

“我感觉我们大致方向应当是对了,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如今城里药物短缺,咱们药方都还没研究出来,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几日的相处让林云川和这几位大夫都已经熟络起来,各自也摸清楚了彼此的医术,其他大夫见林云川医术好,也就愈发尊重起来。

“几位前辈可都识得草药?”林云川听着他们的话,询问道。

“识得的,这不是基本功嘛。”几位大夫异口同声的说,而后一位年纪稍长的大夫问林云川,“林大夫是有什么打算?”

林云川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摊开,解答道:“城中眼下药材短缺,朝廷和其他各城的物资支援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但城中病人不减,药材是必需品。”

“若你我坐以待毙,必然陷入死局。”林云川缓缓说着,他语速不快,但却让人听着安心,“于是我打算书信一封,与知州商议,让我们这些大夫出城,去山中找些草药,先应对眼下困境。”

“眼下这封信尚未寄出,各位若有任何意见,都可与我说。”林云川道。

众人听完林云川的话,面面相觑,似是都想从彼此脸上的表情,去看出对方的态度。林云川见此倒也不急,只是慢慢等待他们的答复。

好在众人并没有犹豫太久,他们都是一同在秦州对抗疫情的大夫,连疫情这样可能丢掉性命的事情都不怕,又怎么会去怕采药那点苦,所以对于林云川的提议,他们在短暂的思索后,几乎没什么意见的就同意了。

书信被林云川交予门口的官兵专递给知州,他再回去时,就见阿良已经打好了一碗粥放凉,等着他一同去吃早餐。

林云川坐下,垂眸看向自己眼前的这碗粥,他面前的这碗粥比阿良的那碗要浓郁些,估计是阿良在打粥的时候,特意多捞了些米,将他自己的那一份,都给了林云川。

“师傅,快些喝吧,眼下城中粮食紧缺,只有这些了。”阿良催促着林云川,而后又语气有些郁闷的说,“你看你来秦州以后都憔悴了,要不是粮食紧缺,我都想捉只鸡来给你补补。”

林云川听着阿良的话,并没有急着去喝眼前的这碗粥,他伸手将阿良面前那碗淡得如水一般的粥拿了过来,随后将自己碗里的粥倒给阿良些许,两碗混匀后,他才终于拿起碗喝了起来。

“师傅,你这是……”阿良显然有些愣住了。

“喝吧。”林云川看了他一眼,说:“这粥我们还不知道要喝多久,往后我们还得一起。”

这般说罢,林云川便不再去看阿良了,只是他喝着粥,下一刻便就听见了阿良小声抽泣的声音。

陈德的病情比林云川想象中变化得还要快,他才喝完粥,走进院子里,就听见有人来喊他了。

“林大夫,林大夫,你快去看看啊,偏院里有个病人不行了。”

那人喊得急切,林云川跑过去,就看见了已经躺在地上吐血的陈德。

陈德的面色比林云川初来秦州那日更加灰败,他身形消瘦得宛若枯骨,此刻正捂着胸口,一遍咳嗽,一遍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林云川连忙过去要给他施针,手却是被陈德一把抓住了。

躺在地上的陈德眼睛死死地盯着林云川,他抓着林云川的手很用力,让林云川根本无法挣脱,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因为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而无法清晰的将想说的话说出。

周围的大夫都在想办法让陈德松手,他们劝阻着陈德,但却都是无用,陈德仍旧是那样固执地抓着林云川,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决绝,眼睛瞪着,像是要死不瞑目一般。

林云川看着这般模样的陈德,他眼中情绪复杂,良久后,他叹了口气问陈德,“值得吗?”

陈德仍旧是说不出话的,但却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林云川点了点头。

见此,林云川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用另一只手掀开了陈德的衣服,将那被油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出,收进了袖子里。而也在林云川将东西收下的下一刻,陈德抓着林云川的手泄了力气,落在了地上,那双睁大的眼睛,也终于缓缓合上。

陈德死了。

而他用他的死为筹码,让林云川答应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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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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