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曜剑阵的嗡鸣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骤然拔高,如同万柄古剑同时震颤。玄冰殿穹顶垂落的冰棱簌簌落下碎屑,在月华结界的光晕里折射出细碎的寒芒。
榆谙猛地睁开眼,心口处那点星芒印记灼灼发烫,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直指东北方魔云笼罩的天际——佥刃秘境躁动的位置。
“剑尊大人!”青禾踉跄着撞开殿门,药箱带倒了矮几也浑然不觉,“藏经阁……守阁长老遇袭!所有关于佥刃秘境的拓片……全被魔炎焚毁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染着紫黑魔纹的血戮剑符穿透剑阵,狠狠钉在玄冰殿门上!符中炸开铁刑真人嘶哑的传音:“戒律堂地牢被破!关押的蚀心魔修自爆魔丹……魔气污染了三条地脉灵枢。”
燕溯的身影在剑符炸裂的瞬间已出现在殿中。他玄墨剑袍下摆还凝着极北之地的冰霜,指尖残留着斩杀域外天魔的暗紫色血污。
没有看那钉入门板的剑符,他的目光穿透一切混乱,精准锁在莲台上气息急促的榆谙身上。
少年脸色惨白如雪,唯有心口星印灼灼生辉。
他紧抓着衣襟,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让皮肤下蛰伏的毁灭力量鼓噪欲出,紫黑色的纹路在星芒压制下明灭不定,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他迎上燕溯的目光,唇无声翕动:他们知道…钥匙在我这里…
无需言语,燕溯已明白这接踵而至的袭击绝非偶然。蚀心刺客的试探,藏经阁的精准焚毁,地牢的自爆污染…
魔族在用最暴烈的方式宣告——它们不仅知道榆谙的存在,更知道他是开启佥刃秘境的关键!剑宗之内,魔眼无处不在!那看似固若金汤的七曜剑阵,那层层叠叠的宗门防御,在魔族无孔不入的渗透与针对性的腐蚀下,已非榆谙的庇护所,反而成了困住他的囚笼与靶场。
“传令。”燕溯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剑阵的嗡鸣与青禾急促的喘息,带着斩断一切的冰冷决绝,“戒律堂即刻起由本座直辖,铁刑真人暂卸首座之职,协查内奸。所有疑似沾染魔气之地脉灵枢,以‘天罡离火阵’封镇净化,不惜代价!”
他指尖一道凝练的剑意凌空书写,化作数道流光飞向殿外。
命令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疑。云微宗主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正好接住其中一道剑令流光,脸上忧色更重:“燕溯,荡魔盟大会三日后便在天枢城召开,各派掌门皆至,共商抗魔大计。值此关头,宗门内部……”
“荡魔盟?”燕溯打断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却始终未离榆谙,“一群各怀心思、争权夺利之辈的集会,真能挡住魔渊倾巢之力?”
他的视线扫过榆谙心口那点挣扎的星芒,最终定格在他那双映着自己身影、带着惊惶却竭力保持清醒的眼眸深处。
刹那间,前世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再次撞入识海——血色苍穹下,那道孤绝的身影在斩出星河一剑后,光华寸寸熄灭,如同燃尽的星辰坠向无底深渊。
而彼时的他,被汹涌的魔潮与混乱的战场死死阻隔在千里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连靠近一步都无能为力。那种刻骨的无力和噬心的悔痛,即便跨越轮回,依旧如同毒火灼烧着灵魂。
不!
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意志,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在燕溯冰冷的心湖深处轰然爆发!这意志是如此炽烈,如此霸道,瞬间压倒了所有对宗门平衡的考量、对外界眼光的顾忌!
他一步踏至莲台边,玄墨的袍袖带起凛冽寒风,俯视着气息微弱的少年,声音低沉却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殿宇中炸响:
“榆谙。”
两个字,重逾千钧。
“三日后,随我赴天枢城。”
“什么?!”云微宗主和青禾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
“不可!”云微宗主急步上前,“天枢城鱼龙混杂,各派耳目众多!榆谙小友身份特殊,本源伤势未愈,如何经得起路途颠簸?更遑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此举太过凶险!”他看向榆谙,少年正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呛咳,唇边溢出新的血丝。
青禾也噗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剑尊三思!公子他……他连下地行走都艰难,如何能承受万里之遥?那荡魔盟大会……更是龙潭虎穴啊!”
燕溯恍若未闻。他伸出手,并非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指尖虚按在榆谙心口那灼热的星印之上。一股精纯浩瀚、却又无比温和的守护剑元缓缓渡入,强行抚平了榆谙体内暴走的毁灭力量,压制住那翻腾的紫黑魔纹。
“凶险?”他抬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云微宗主和青禾,最终落回榆谙因痛苦而紧蹙的眉间,“留在剑宗,便是安全?”他指向殿门那尚未消散的魔气残留,“蚀心刺客能破阵而入,魔炎能焚尽藏经阁,魔修能自爆污染地脉……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他俯身,靠近榆谙因剑元渡入而稍显平静的脸庞,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烙印般刻入少年混乱的意识:
“这一次,你看着我。”
“看着我如何斩尽魔氛,护你周全。”
“看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从我眼前夺走!”
最后一句,那深埋的、跨越两世的痛悔与执念,如同熔岩冲破冰封,炽烈得让榆谙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前世血色苍穹下的坠落之影,与眼前这双深不见底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眸,在剧烈的头痛中轰然重叠。
“咳……”榆谙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星芒碎屑的淤血,却死死抓住了燕溯按在他心口的手腕。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传递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坚定力量。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却无比清晰:“我……跟你走。”
三个字,耗尽了所有力气,却掷地有声。
燕溯眼中冰封的深处,终于裂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流。他反手握住榆谙冰冷的手,将其轻轻放回锦被中,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珍重。
“青禾。”
“弟子在!”青禾连忙应声。
“取‘冰髓玉匣’,以‘九转化生阵’温养,内铺万年暖玉髓。”燕溯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条理清晰地下令,“备‘定魂丹’三粒,‘续脉灵膏’九瓶。此行所需一应药石,由你亲自掌管,寸步不离。”
“是!”青禾眼中含泪,却不敢再有异议,深深叩首后立刻起身去准备。
燕溯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云微宗主:“传讯天枢城,‘霜寂’所至之处,便是本座行辕。大会期间,非本座亲允,任何人不得靠近行辕百丈之内。违令者…”他顿了顿,霜寂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森寒剑气瞬间弥漫大殿,“杀。”
云微宗主看着燕溯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意志,再看看莲台上虽虚弱却眼神坚定的榆谙,最终长叹一声,深深一揖:“谨遵剑尊谕令!剑宗上下,必为剑尊与公子扫清障碍!”
**
三日后,天枢城,万仙台。
这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巨大白玉广场,此刻已是人声鼎沸,灵光璀璨。各派旗帜猎猎作响,仙禽异兽盘旋嘶鸣,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济济一堂,或仙风道骨,或煞气凛然。荡魔盟成立后的第一次全体大会,关乎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气氛凝重而暗流汹涌。
玄天宗掌门抚着长须,正与药王谷谷主低声交谈;万兽山庄的魁梧庄主声若洪钟,与几位交好的宗主寒暄;更多的修士则三五成群,议论着近来愈发猖獗的魔灾,言语间充满了忧虑与对盟主剑宗的不满。
嘈杂的声浪如同实质,在云海间回荡。
“剑尊到——!”
一声清越的唱喏,如同锋利的剑刃骤然劈开喧嚣!
万仙台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云海尽头!
只见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银白剑光,撕裂云层,瞬息而至。剑光敛去,现出一身玄墨剑袍的燕溯。
他面容冷峻如万载寒冰,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高与锋锐,仿佛一柄出鞘即饮血的绝世凶剑,甫一出现,那无形的剑意威压便让整个万仙台的温度骤降。
然而,更令所有人瞳孔收缩、呼吸停滞的是——
燕溯并非一人前来。
他怀中,竟稳稳抱着一个人!
那人被一件雪白无暇、流转着月华般柔和光晕的大氅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瘦削得令人心惊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墨色的剑袍之外。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却奇异地被一股精纯浩瀚的守护剑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维系着。
剑尊燕溯……那个冷心冷情、孤高绝尘的剑道至尊…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病骨支离的人赴会?!
“嘶——”
万仙台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寂静无数道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不解、探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与贪婪。
玄天宗掌门抚须的手僵在半空,药王谷谷主眯起了眼睛,万兽山庄庄主则毫不掩饰地皱紧了眉头。
燕溯对周遭所有目光视若无睹。他抱着怀中人,如同托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如同守护着不容侵犯的逆鳞,一步步走向万仙台最前方、那象征最高权柄的玄玉主座。霜寂剑悬浮在他身侧,剑身流淌着清冷的寒光,无形的剑气领域已然张开,将试图窥探或靠近的神念尽数绞碎。
青禾抱着一个通体由冰髓玉雕琢而成、内蕴九转化生阵的玉匣,紧随其后。她脸色微白,却努力挺直脊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燕溯在主座前站定,并未立刻落座。他微微侧身,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怀中人包裹大氅的角度,确保没有一丝寒风能侵入。那专注而小心的姿态,与他一贯的冰冷孤绝形成了令人心神剧震的强烈反差。
然后,他才缓缓抬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剑,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万仙台。冰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云海,响彻在每一个修士耳边:
“荡魔盟大会,现在开始。”
“诸般事宜,本座只问结果。”
“若有异议……”
他顿了顿,霜寂剑发出一声低沉而危险的嗡鸣。
“……先问此剑。”
凛冽的杀意如同寒潮般席卷全场!所有窃窃私语瞬间冻结!这一刻,再无人敢质疑他怀中人的存在。那病弱的身影,不仅是他剑尊的逆鳞,更是他昭示于整个修真界——不容触碰的绝对禁脔。
卷终之风,于万仙台上,凛冽吹彻。
玄玉主座之上,燕溯垂眸。大氅的缝隙间,榆谙艰难地睁开一线眼帘。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看到下方无数张或敬畏、或忌惮、或贪婪的面孔,也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臂弯那坚实如铁、不容撼动的力量。
星河寂寥,魔劫滔天。
这卷染血的乱世长图,终在此刻,随着剑尊怀中那一缕微弱的星火踏入漩涡中心,轰然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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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携星赴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