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棉安静的看着他,等他的证人出来。
穆澜却耸耸肩,语气满是不以为意:“不用等,我的证人已经在这儿了。”
旁边围观的人,先是四处张望,而后便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穆澜所说的证人究竟是谁。
郁棉心中一阵冷笑,只当他是走投无路只能虚张声势了,便使了个眼色,青韶会意,上前向着首席上的老者颔首,就开始了对穆澜接连不断的控诉。
内容左不过是穆澜将郁棉邀至书堂,发生争执便将郁棉推下水去。
说罢,愤愤看向穆澜。
穆澜的目光移向她缠着厚厚纱布的膝盖,以及腋下支撑她的拐杖。
啧,看来是还没好全,就急着出来帮主子指证了。
青韶说完话,李老问穆澜是否有想要辩解的,穆澜摇摇头:“不急,等他们说完。”
青韶退下,紧接着就是那日旁观的几人。
穆澜笑着朝他们微微颔首,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鼓足勇气,一人先一步站出来,开口:“那日,我们几个从田里回来,路过那听到声响,就看到郁三少爷已经落水了。”
李老问:“你们可有亲眼看到是穆澜推郁棉下水?”
说话的人转头看向郁棉投来温和鼓励的目光,又看向对面穆澜似笑非笑的神情,咬咬唇道:“没有。”
“可是我看到了,亲眼所见!”
青韶咬牙切齿,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个人,分明收了郁家的钱,现在却临时改供。
穆澜摇摇头:“你和郁棉是主仆,难免有包庇之私,单凭你片面之词怎么能作数?”
郁棉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他看向那几人,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再度道:“你们可否再仔细回想回想?”
那几人并未多想,便斩钉截铁道:“确实没有,郁公子,不仅如此,你落水后我们还看到穆少爷挽袖不顾自身安危,打算下去救你哩。”
“没错没错,郁公子你和穆少爷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你不小心失足……”
“荒谬!”郁棉一时间没忍住,声音也拔高了些:“救我?他如何会救我?”
“为何不会?”穆澜面露讥讽:“我既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笃定?要不郁公子你也好好想想,究竟是当着我的面觊觎我夫婿令我记恨了,还是做了其他更过分的事情,让我怀恨在心?”
他赌郁棉不敢承认。
事实也确实如此,郁棉脸色煞白,动了动嘴角,却一言也答不出来。
穆澜继续:“既然郁公子不说话,那我有几个疑问,想请郁老爷和郁公子解惑。”
“其一,我那日前往布坊,是为买布,结果喝了一盏茶后便失去意识,醒来已身在书堂,而郁公子也恰巧在那里,是否是巧合?”
“其二,青韶既说亲眼目睹我推郁公子下水,那我推人下水时,她又在何处?作为仆从,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推主子下水,而不上前阻止,又是何居心?”
“其三,退一万步讲,那日你落水后,救你上来的是我夫婿储绥,若我真想要你性命,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此一举?”
穆澜接连发问,那日围观的几人又临阵倒戈。
听到他问公子落水时自己身在何处,青韶一时间竟慌了神,紧抿着唇不敢在辩驳,只担心若老爷真把他的话听进去,那回府后自己就完了。
郁棉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实在是无法将此时的穆澜和从过去唯唯诺诺、阴郁隐忍的样子联系在一块儿。
郁千丞自己不知何时就落了下风,穆澜问的问题更是一个都回答不上来,索性单掌拍桌,厉声道:“胡闹!简直是胡闹!看来不过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何须闹到这调和堂来!”
听到他这话,穆结善更是毫不给面子:“领着儿子闹过来的时候理直气壮,现在看自己不占理了,又说什么小打小闹,郁千丞,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没脸没皮?”
“穆结善,你!”
话音未落,就被首座的老者打断,他无奈的摆摆手:“好了好了,进了这调和堂大家就以和为贵。”
此事的最后,以双方同意就此了结为结束,一场闹剧竟然就这样完了,围观的人们见没看头了,也就纷纷散场,各干各的去了。
穆结善离开前,拍了拍穆澜的手背,告知他穆家在曹扬的铺子有些事需他前去处理,要离开白水镇几天,要不是郁千丞闹到了调和堂,再加之前些日子穆澜迟迟未醒,他昨日就要赶往的,无奈拖到了现在。
他叮嘱穆澜好好照顾自己,等铺子的事情处理好,他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穆澜乖巧应允。
反观对面,郁千丞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郁棉面色胆怯,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父亲。”
郁千丞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这眼神冷漠的不像在看儿子,竟是像在看陌生人:“混账东西,还嫌我不够丢人是么!”
说罢,也不再管郁棉,起身就往外走。
郁棉急匆匆起身想要追上去,却在郁千丞上了停在门口的轿子,冰冷的嗓音自轿内传来:“走。”
轿辇旁的下人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立在门边的郁棉,又低声对轿内道:“老爷,公子还没上轿……”
“我说走!”轿内的声音凌厉:“让他自己走回去!”
下人无奈,只得遵从吩咐,命人起轿,扬长而去,独留郁棉一人立在原地,红了眼眶。
穆澜随后从调和堂走出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便上前轻嘲道:“郁公子不同你父亲一起乘轿回府,莫非是想走路看看沿途风景?”
郁棉的眼眶更红,见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他面无表情,侧头看着穆澜说:“你也不要太得意,这还只是开始。”
穆澜耸耸肩,一副随他怎么说的模样。
不过确实只是开始,不急于揭穿他,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之后从高台落下时,摔得更惨。
“不过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竟能让那几个人背叛我,为你说话。”郁棉目光阴冷。
穆澜勾唇:“我可比不得三公子品节高尚,事事以理服人,我们穆家最多的就是钱,能用钱摆平的那都不叫事儿,三公子,你说对不对。”
他早就料到郁府会收买那几人,让他们添油加醋,一口咬定是他把郁棉推下水,但按照郁棉这种伪君子的行事风格,应该是以情动人为主,利诱为辅,那他就让南鸮在他们到调和堂前,提前寻到几人,给他们郁棉开出价格的十倍之价,让他们届时实话实说。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还要在白水镇过日子,不得罪郁家,又有钱财可拿,的确是上上之策,可只要钱给的足够多,多到他们可以拿着这笔钱离开白水镇,甚至到曹扬府去讨生活,那又何必再受制于郁家呢?
郁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已经捏紧,语气仍是淡淡:“钱是能摆平很多事,但穆少爷还是谨慎些好。”
“因为钱买不回你的命。”
郁棉留下这样一句,就拂袖离开。
穆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微眯。
看来郁棉起了杀心。
不过这样最好,尽快解决,否则日后他在这白水镇待的也不会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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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澜吩咐南鸮拿着自己写的托纸去账房拿钱,将他允诺那几人的报酬付清楚,南鸮离开后,他便坐上轿子,先行回府。
在回府的路上,还碰巧看见了在街上徒步的郁棉。
他放下帘子,只让轿夫加快脚程。
回到府邸暖阁,刚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储绥后脚就踏进来了。
穆澜目光含笑,示意他坐:“你来的太晚,事情我已经解决了。”
这几日全府上下都忙活着照顾他的病,都忽略了储绥,没人给他派活儿,他反倒一整天不见人影。
当然,穆澜也不会去问,更犯不着去管。
多半是谋划着怎么从白水镇离开,这简直正中自己下怀。
储绥淡淡瞥了他一眼,启唇:“解决?他只是在这件事上落了下风,却不会打算放过你,之后恐怕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让你永无宁日。”
穆澜摊摊手,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储绥低声:“我之前允诺的帮你,是指你在白水镇,不会再见到郁家的任何一个人。”
这话说的穆澜毛骨悚然,不自觉的开口就问:“你是要杀人灭口?”
储绥眉头蹙起,启唇似要解释什么,却被穆澜及时打断。
“好了,接下来的事不用你帮了。”穆澜还是有些害怕的,倘若储绥真是想将郁府满门灭口,那属实是做的太过了,况且他干完这事儿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罪名必然就落到了和郁家向来不和的穆家头上。
“不过我阿爹去曹扬了,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说着,穆澜起身,从书桌上拿起两份早些时候准备好的和离书,递给储绥。
“此后你我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储绥微愣,似是没想到穆澜会这般爽快,沉默半晌后,还是接过和离书,来到书桌旁,用拇指蘸墨与穆澜的指印旁按上自己的。
见状,穆澜松了口气,将其中一份收好,心情也爽朗也不少。
“好了,储公子,慢走不送!”
见他面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储绥声音有些冷:“你似乎很高兴?”
穆澜转头笑意盈盈,桃花眼里明光流转:“这不是在为你高兴吗,终于摆脱我这个病秧子了。”
对于他的话,储绥不置可否。
将和离书折叠好放进袖口,离开前储绥还是道:“穆少爷言而有信,但我允诺的事情亦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