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敛了眉，手指对扶手的摩挲停了下来。
秦博吟窝进椅子深处，淡道：“两位皆知，其实一直以来京畿所处的位置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经济上，再或是在战略上，都不如渠城。然而，这里是古都啊~历史文化的积淀在此处，大型华美的建筑在此处，官宦才子商人三教九流都对此地有深重的感情。他地之人，对此处翘首以盼。如此一来，京畿必当有处于劣势的战略风险。现在，北方蛮夷势如破竹。京畿虽然算不得危在旦夕，但战略风险却陡然提升。我们的士兵在前线奋勇杀敌。而我们又在做什么？”
眼神幽深，看向京兆尹道：“京畿自古以来就有不得全开城门的传统。若是遇到难民这种事情，都不得令其进入京畿腹地，只能沿着京畿周围安置。不过，那些人若当真逃难，何以堵在京畿的门口？就为了那白拿的吃食？白拿的粮食与性命相比起来，孰轻孰重？再言，聚集在帐篷中的这些人挨个风寒。整个帝国上下皆知这京畿的冬天不好过。这些人何以选择在一旦入冬便日日鹅毛大雪的地方来？难道不是绕过京畿的南边更安全，更温暖？京畿物价向来就贵，南方出产多，物价自然便宜。他们何以不打这个算盘？就算他们这风寒有舟车劳顿之故，但这样的临时住所，谁人都知，方便一事将变得不方便。且这污物堆积，不及时清运，非常容易传播疾病，何以要这般做？我们帝国是在昭列六年，即先帝继位十年之时，才在杜太医的帮助下将北边的瘟疫消灭，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为巩固如此成果，北边的每一个县到了瘟疫容易萌芽的时间，都要到处去给老百姓普及注意事项。这么一件事，定然有的县做的好，有的县做的不好。那么这京畿的门口既然汇集了北边不少的人，又何以没人提及此事？”
看向身旁的茶盏：“两位，容许在下赘言。很多事情，以常理方可揣度。”
端起茶盏，浅浅饮着。
京兆尹脸色微变。
秦博吟放下茶盏，面色和缓地看了两人一眼，声音轻柔地问道：“两位，容许在下问上一个问题。”
大司农看向秦博吟：“国师但说无妨。”
秦博吟也不客气：“两位家中可否屯粮？数量如何？价格如何？”
大司农的眼睫打了个颤，目光偏向他处：“家中自然屯粮。我家中，上上下下，连同仆役在内，共计七十余人。一天下来，要消耗二十四斤生米。府中管事就去存了一百天的货。听他说，买的时候价格还比较低。共计花费五十万钱。”
京兆尹的面色更是阴郁了些：“...我家中自然也屯了粮。府中上下，共计二十余人。一天下来，也就九斤生米。拙荆亲自去买的。去的时候已经是在指导价以后，市面上粮价一天一变的时候。那些卖米的还要对购买的限购，一家最多买得到五十天的存货。然而，我这处的花费却与大司农差不多。”
秦博吟淡淡地笑了笑：“两位，你们不是有俸禄吗？何以还要屯粮？”
大司农拿起茶盏，猛喝了一口，深深叹了口气，道：“国师，我也知晓你说的道理，甚至来说，我们作为官员都不该与民争利。但是，这北边的防线一直都在往南突破。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底，很慌啊~这家头哪怕是有个把月的存粮，这晚上也才睡得着觉啊~再说，这无论什么东西，大家伙儿都是买涨不买跌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博吟看向大司农：“若国之不存，大司农存了那么多粮又有何用？再说，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想必大司农的选择会是直接将那些存粮付之一炬，而不会在乎当初花了多少钱了~”
京兆尹抿了抿唇，眉间晕着灰色：“...国师，这道理肯定是这么个道理。但...”
秦博吟摆了摆手：“你们的想法我明白，也知道你们这么做很可能也不是你们想要这么做，而是你们的家人让你们这么做。但我还是那句话，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更应该想办法来处理这些事情，而不是去做些不过安慰自己的无用功。”
大司农与京兆尹微微垂了头。
秦博吟稍稍坐直身子：“京兆尹，你那处的仓库里，还有多少存粮？难民区的粮食又是怎么供应的？除了粮食以外的菜品又是如何供应的？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与数量走势可否有个大致的示意？据你们的了解，市面上在指导价格出了以后，又是些什么人在购买粮食？”
京兆尹也跟着坐直身子：“存粮的话，还剩十分之六。难民区的粮食，是按照每人每天二两生米在供应。菜品的话，每天都有两个素菜。每隔七天，才会变作一荤一素。这烧饭做菜，是我们跟一家饭庄谈好，由他们那里做好，直接送去的。市面上的粮食价格的走势，那是一路走高。连同别的东西都在涨。这无论是在指导价格出来以前还是以后，都多是富商在屯粮。但官员也不少。不过，在指导价格出来之前，也就是刚刚价格有波动的那会儿，就是一些普通的百姓在屯。价格有了高跳之后，那些百姓屯粮的都少了许多。转而变作富商权贵在屯。指导价格出来之后，粮价有个平稳的时期。这段时间，确实也有屯粮的，但这些屯粮的人则主要是那种家里有点小钱的人家，还有一些做生意要养人的那种。在那个平稳时期之后，就是许多手中有大量钱财的人蜂拥而上。最厉害的一个昼夜，粮价直接翻了个番。”
秦博吟的右手食指点了点扶手：“那药材那些，你们又是如何购买的？病员可否区分？污物的处理上，有没有盯着些？你们那里是如何分配帐篷的？”
京兆尹也直言：“谁看的诊，就在谁那里拿药。病员未作区分。污物有安排专门的收购人上来处理。在我们那里储备的帐篷全是五十人一间的。虽然能够住那么多人，但实际上一间帐篷里，最多安排四十个人。他们的活动空间只有那么大，若将人全部安排满了，那就没有地方出气了。”
秦博吟微微颔首：“方才大司农说，一些中型的银庄都求助到了你们那里。那你们那里是怎么放贷的？利息又是如何算的？”
京兆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这...关于放贷一事，基本上都是那些银庄拿着他们经过我们认证的令牌过来，表明他们合法的经营身份之后，他们要多少，我们就按照他们当初登记的规模，给多少。超过规模的讨要，我们也没有批准。他们申领之后，会做记录。双方之间都有凭证。这利息上...其实，一般说来，都是他们彼此之间借贷。毕竟，和官府之间借贷，从申请到批准，再到银两押送到他们手中，至少也得两天以上。若是数量非常多的话，这其中的数量清点和质量校准更会拖延时间。并且，万一他们产生了延期，官府这边会给他们的信誉评级降档，会影响到他们以后的生意。所以，他们一般不会来找官府。但也有些不怕这个麻烦，就为了少给点利息。他们那些银庄之间，有隔夜贷、过桥贷、短贷和长贷。利息以长贷为基准，来进行调整。长贷一般都是一年以上的贷款，利息为七厘。短贷则是半年为凭，利息为八厘。过桥贷，利息为六厘。隔夜贷的利息最少，为一厘。官府这边，就没有隔夜贷和过桥贷了，时间不允许。我们只有短贷和长贷。但我们短贷的细分要比他们多一些，分为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长贷也是一年以上。短贷市面上半年期的利息为八厘，我们官府是六厘。三个月是五厘，九个月是七厘。长贷的话，利息与他们相同，也是七厘。遇到像现在这种比较特别的情况，则停止短贷，改为长贷。长贷的利息也折价为三厘。对于小型银庄，这种折价更低，实际为一厘。但鉴于实际情况，则变成了无息贷款。至于中型银庄，他们有一定的实力，也不容易破产。所以，我们这边给他们的利息，就是三厘。只是...恐怕到最后，还是得给无息。若真的这些银庄都提不出来钱了，怕是...目前放出去的贷款已经接近万两了。”
这边，京兆尹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大司农眉头一皱：“何事？”
门外的侍卫通报道：“回大司农的话，是封尧前来找寻国师有事。”
大司农看了秦博吟一眼，朗声道：“请人进来。”
秦博吟清淡地扬了一下眉：“这...怎么陛下找人都找到这里来了？”
很快，封尧就匆匆来了。
一见到秦博吟，就忍不住地抱怨上两句：“哎哟~我的国师诶~你不在内廷，怎的跑这儿来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1.文中地点皆为虚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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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山雨欲来【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