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雲的眼睫颤了一下:“...你在那里,可听说过城墙里的事情?”
乐清摇了摇头:“在玉瑶池里去玩儿的,确实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权贵,但他们只是去玩乐的。他们既不会向我们这些人提及城里的事情,也不会和一起去的同僚提起这些事。若是当真要提的话,也会让我们离开,不会让我们听到的。”
席雲抿了抿唇:“...那坊间呢?”
乐清浅浅叹了口气:“坊间么,这传闻倒是很多,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了。”
席雲看向乐清道:“能和我讲讲吗?”
乐清温柔地笑笑:“可以。关于国师,这坊间传闻其实还比较多。传闻,他早年间就被老陛下定为了当今陛下的伴读,但实际上,他却没有履行伴读的职责,反而是常常跟在老陛下身边,是老陛下的门生。自入了宫,他就跟家里的关系很淡了。他去了宫里,就是天子门生,且才华横溢。老陛下喜欢他,宠爱他,给了他很多很多。他越发长大也越发光彩夺目,当然是赢得了一众芳心。只可惜却有话本儿说,他只爱千里骑,不爱女娇娥,碎了一众芳心。再后来,直到老陛下驾崩,圣上继位之后,他才逃过了老陛下的霸道,才有回家的机会。但时间太长了,他与他父亲之间虽然血浓于水,但老陛下却更像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与他亲生父亲之间的关系,还是随着在一起的时间增长,才慢慢好起来的。至于玉郎,他的事情,在玉瑶池里,是不许问,也不许嚼舌根的。这很可能与国师有关系吧~至于当今圣上,似乎他与国师之间就是个不咸不淡的关系。大致也就是这样了~”
说话间,席雲与乐清已经回了主厅。
服侍席雲坐下之后,乐清也跟着坐下:“夫君,你何时对这些事情起了兴趣?”
席雲看向门外空空荡荡的院子,低声道:“昨天...今天...我...弄不懂他们。”
乐清小心地觑了一眼席雲的侧脸,继而又迅速将目光移开,温柔道:“夫君,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国事,委实也不应该多言。但我希望夫君,莫要为了这些事情纠结,也莫要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就是。我们刚一进玉瑶池,老板第一件事并不是教我们怎么待客,而是教我们要懂得自护。毕竟,我们接触的人,很多都是京畿的大员要员。伴君如伴虎。我们须得随时记得自己的身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即使这些客人在醉酒之后,说出了什么,我们都要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这才是玉瑶池的长久生存之道。夫君,我知晓你与国师之间的关系不错,但夫君更应该记得你首先是陛下的臣子,再是国师的副官,最后才是国师的朋友。无论是陛下,还是国师,我们的身家性命全在他们手中。朝堂风云,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是谁也舍弃不了一个忠心又懂得置身事外适时懂得眼瞎耳聋的人。夫君,在那里面,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牵扯进这些权贵那些复杂的关系中。你我皆是普通人,既没有本事,也没有靠山,无法左右任何事情。我们只需要有用便可~”
席雲缓缓转过头,看向乐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
乐清惨淡地笑笑:“想要在那种地方过日子,这人啊,即使不圆滑,也得圆滑些,才有好果子吃啊~”
席雲垂下眼,握住了乐清的手:“我明白了~”
乐清轻轻拍拍席雲的手背:“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去烧饭,夫君稍待片刻便好~”
席雲恋恋不舍地松开乐清的手,放人走了。
低下头,看着还有残存温度的手心,嘴角微微弯曲。
***
前去后厨的乐清,直到走进厨房之后,才敢按着心口,深深吐出一口气。
继而眼神微微复杂起来。
***
几日后便是七夕。
在秦博吟的安排下,席雲与乐清共度七夕,就当做弥补未曾度蜜月之憾。
其余的郎官也被秦博吟遣去过七夕,他一人在内廷值守。
静谧的夜,伴着一盏孤灯,透过窗户,看那璀璨的星空,当人生一大乐事。
此时,在帝王别居的严逸川,看着铜镜中的人,不知该作何表情。
犹豫了片刻,严逸川还是问道:“封尧,你确定军师是这样说的?可孤怎么看着就觉得那么奇怪呢?”
封尧点了一下头:“军师确实是这么交代的~陛下一定是在朝服里裹得太久了,已经不习惯这般富贵公子的装束了~陛下恐怕不记得了,国师对陛下态度最好的那些年,正是陛下常穿黑色中衣,外披银灰色外袍的时候。那时,陛下勤奋上进,对国事迅速上手,与他可以谈论很久。他那时很满意陛下的样子。陛下登基之后,只能穿国色之服,多了一国之君的庄重,少了一丝意气~今日,陛下只是自己,国师也可以只是自己。如此装束,未有不妥。”
严逸川转过身来,看向封尧,颇有些犹豫:“可是,这边关的事情...他能够答应吗?”
封尧安抚地笑笑:“陛下尽管放心,军师说,国师一定会答应的~”
严逸川深深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万一待会儿他骂孤是昏君,又当如何?好不容易这关系才好点儿~”
颓然地走到矮榻旁,往下一坐:“孤实在担心这是在铤而走险~”
封尧看着严逸川的样子,心下隐约有些不忍:“陛下莫要烦扰。曾经那么多风波,国师哪一次不是算无遗策,胜券在握?既然陛下的密探传回了前线的真实消息,国师也做了相应的部署,应当就不用担心了~还得过些日子,大司农那里也才拿得出这今年秋收情况和赋税情况,即使国师心里记挂这个事情,再怎么也得等着过几天的早朝后,才能看到结果了。看到结果之后,他才能对之前的部署考虑是否调整一事,故而他今晚实际的责任,也就是值守罢了。义父曾说,国师这人其实十分简单。不过先国后己四个字。这七夕活动亥时正就结束了。国师目前主要就是担心这七夕活动的乱子罢了。陛下只要算准时间,就在七夕活动结束的那刻出现在他面前,提出邀约。无事一身轻的他,很大可能就会接受陛下的邀约。军师也说了,像国师这般人,只要掌握好先公后私这个尺度,一点一点地靠近,先君子论交,再诗词歌赋,定能让国师慢慢接受陛下的。陛下当真不用担心。军师还说,既然国师很喜欢马,这就说明,他喜欢温驯和善良。陛下与他的青葱岁月中,虽然总有摩擦,但亦有美好时光。旧物,又是爱物,总能唤起一个人内心的温存。陛下只要借着马儿的这个切入点,回忆一下你们之间的亲密,定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陛下,你要相信军师。他在那样一个喜新厌旧的场子里都能做那常青树,定然有他的绝妙之处~”
严逸川瞥了一眼更漏,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吧~”
言罢,站起身来。
封尧也跟着瞥了一眼更漏,忽道:“陛下,先等等~”
正欲离开的严逸川,莫名地瞅着封尧。
只见封尧匆匆捧来了一只琉璃瓶和一枚玉佩。
封尧把这枚白玉竹节玉佩给严逸川坠上:“陛下莫急。先把玉佩坠上,香水喷了再去。君子以玉德修身。国师在这方面,当属严以律己。陛下选用这等东西,定能让国师眼前一亮。这香水是封尧特地去民间淘换的,是现在那些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味道。淡雅,又不失一身傲骨~虽然这不符合陛下的性子,这味道也不是国师喜欢的味道,但却能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
言罢,封尧又为严逸川涂上的香水。
在封尧为严逸川忙活着的时候,严逸川敛眉道:“待会儿结束之后,去兰昭仪那处。”
已经为严逸川涂好香水的封尧点了点头。
***
严逸川独自一人,去了内廷。
封尧则去了萱园通传。
***
严逸川来到内廷之外时,守卫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守卫。
他赶忙给那些守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守卫们会意,个个都安安静静地给严逸川行了礼。
严逸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踱步走入内廷。
内廷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然而,却物是人非久矣了。
收起那些内心的感慨,严逸川稍稍加快了脚步。
来到内廷办公的地方之时,刚好碰到秦博吟关上房门,应该是准备要离开了。
严逸川停下脚步。
秦博吟关好门,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片刻安静后,秦博吟施上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严逸川两步上前,虚扶秦博吟的手肘:“博吟不必多礼。今晚只有你我。”
秦博吟收了礼,淡道:“寻我何事?”
严逸川收回手来,眉飞色舞道:“‘青骓’的孩子已经长大,能够载人了~我们一同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