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上了两周的课才真正放寒假。
不到六点，秦台的天已经很暗了。
陈衍下了公交车，在黑暗中顶着寒风走了很长一段路。
书包很重，装着假期要看的书和要做的作业，勒的他肩膀有些疼。
到家后，打开门，空无一人。
没来得及卸下书包，他径直的走进自己房间，拉开柜子，打算拿几件换洗衣服。
冬季衣服大多厚重，他挑了两三件，又找了个包，塞满。
然后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电源、窗户，才关上门，去了医院。
病房里。
陈枝正坐在病床前和陈父聊天，说到好笑的点时，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陈衍打开门，走了进去，“妈呢？”
“去食堂打饭了！”陈枝看到陈衍，站了起来，“哥，你终于放假了，高中生好辛苦啊！真可怜！”
“没事，再过两年，你也要经历了，开心吗？”陈衍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包拿下来。
“切~”陈枝不屑的转头了。
“呀，小衍放假了。”陈父躺在床上，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嗯，放了。怎么样？好点了吗?还难受吗?”陈衍掖了一下被子。
“本来就没多大事，你和枝枝来干嘛，回去吧。”
“不用，反正在家也没事干。”
陈衍刚说完，李明兰提着饭盒进来了。
“小衍来了，正好一起吃饭！”她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藏不住喜悦。
陈衍和陈枝帮着李明兰摆了小桌子，又把饭盛到陈父碗里，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晚饭。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陈父的身体变的一天比一天虚弱。
这期间，林寒来过几次，一同而来的还有林父。
父子两人，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并且在给李明兰钱这方面，异常的执着。
“嫂子，你就拿着吧！老陈是我的好大哥，现在他这样，我得帮忙出力啊！”
“就是就是！伯母，你就收下吧！”
李明兰实在拗不过这父子俩，只能收下，然后连忙道谢。
有他们在时，病房里显得不那么压抑。
只是林寒这人，总是咋咋呼呼的，不利于病人休息，被护士姐姐说了几次后，老实了不少。
陈衍从护士那里借了一个小凳子，在陪护床边写假期作业。
直到拿着笔的手又停了下来，陈衍所幸把笔丢一边，托着脸发呆。
其实离他放假，才明明不到一周的时间，陈衍却觉得异常的慢，比在学校还要难熬。
他转头看向病床，陈父最近睡得越来越频繁，现在又睡着了。
心里每天被一种不好的感觉笼罩着，做什么都会走神。
病房里开着暖气，他却忍不住打了个颤。
又过了两天，陈父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糟糕了，已经连基本的进食都做不到。
陈衍又在无意中看到，母亲在暗处偷偷抹眼泪。
除夕前夜。
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值班护士，没什么人了。
依旧是那个小桌子上，李明兰把碗里的肉夹到陈衍和陈枝的碗里。
前者没什么胃口，但也吃了。后者没感知到离别，吃的有些满足。
看到这，李明兰疲倦的脸上，显现出一个笑容。
陈衍实在吃不下去，所幸放下碗，走到病床旁边。
陈父看到他，浑浊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然后缓慢的张口。
声音很小。
陈衍凑近。
“……枝枝，小……小衍……来了。”
他听到陈父这样说。
陈枝向来吃饭慢，这次也不例外。
最后一个吃完，帮着李明兰收拾了东西，然后走出病房。
东张西望，找了许久，才找到陈衍。
医院的走廊尽头，陈衍正站在那儿，看着窗外。
灯光照不到那个地方，只有微弱的彩光透过窗户打在陈衍的脸上。
好黑呀，难怪找不到他。
陈枝想着，走了过去。
“哇，烟花好漂亮啊！”
她抓着栏杆，兴奋的往外看。
外面灯火通明，“轰隆隆”，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夜中绽放，节日里的气氛是她在医院感受不到的。
“哥，我们今年是在医院里过年吗？”
陈枝扭头对哥哥说。
陈衍上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陈枝看不清他的情绪，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忐忑。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过年。”
陈衍转头看向陈枝，小姑娘身高差不多一米六，还不到他的肩膀，以后的日子里，个子肯定还会再长。
“可是……”
“好了，别想那么多，回去睡觉吧。”
“哦。”陈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很听话，乖乖的回去了。
陈衍蜷着腿躺在折叠床上，闭着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两声。
他拿起来打开，一条是林寒的，
【除夕夜，送吉祥。兄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衍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另一条是蒋肇安的，
【陈衍，今天是除夕夜，希望你每一秒都充满欢喜，每一刻都幸福安康。】
陈衍长呼一口气，挨个回复了【谢谢。】
他关掉手机，再次闭上了眼睛。
除夕吗？
那就希望除掉一切病痛。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希望一切都好起来。
陈衍在心里默默许愿。
明天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个好日子吧，他想。
没多久，陈衍的呼吸逐渐平稳，终于睡着了。
整个晚上，陈衍都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个连续的噩梦。
早上四点多，他在睡梦中被人叫醒。
刚睁开眼，就看到李明兰站在床边，擦着眼泪，悲痛的说：“小衍，你没爸爸了！”
陈衍内心咯噔一下，大脑放空，没理解这句话。
还没从中反应过来，一大堆人从病房外挤了进来，然后推着父亲连同病床走了，陈衍看了一眼。
但陈父已经被盖上白布，看不到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李明兰的哭声渐行渐远，可烟花声却越来越密集。
陈衍茫然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枝在一旁哭。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陈衍想。
不然他为什么一直在发抖呢?
天逐渐亮了。
几小时后，母亲终于再次出现了。
陈父变成一个小盒子，被送到了陈衍的手里。
真轻啊，就一个小盒子。
但好像又很重，重的他抱在怀里，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
“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呀！”母亲的哭声回荡在耳边，陈衍觉得有口气堵在喉咙里，既咽不下，也呼不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弯腰看向一旁抽泣的陈枝，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声音有些哽咽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蒋肇安来医院处理伤口，从走廊经过时，看到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眼眶通红的妇女他见过，是陈衍的妈妈。
“这孩子没有心，他爸没了，也没见他掉几滴泪。”
他听到那人说。
身体顿了一下，然后脚步不自觉的加快，走开了。
处理完后事，三人回到家已经晚上了。
李明兰进了房间，没再出来过。
陈衍看着落了灰尘的家，接了水，开始清扫。
很快，陈枝加入了他。
“饿吗?”
“不饿。”陈枝摇摇头，眼睛泛着红，声音里还有些哭腔。
一天没吃饭了，怎么可能不饿。
陈衍放下扫帚，拿着手机出门了。
十分钟后，提着几包水饺回来了，然后径直的走进了厨房。
陈枝也停下，跟了进去。不说话，就在旁边看着。
整个厨房，只有水开的声音。
“快吃吧。”陈衍把碗推过去。然后走到了李明兰卧室门前，敲了敲门，“妈，吃点东西吧。”
里面很快传来了声音，“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再吃！”
“好，你别忘了。”
他把碗放到锅里，保温好。
吃完饭后，陈衍刷了碗，然后和陈枝大体的打扫了一遍家里，就各回各自的房间了，打算明天继续干。
只是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直到陈衍关灯，楼下都没有动静。
李明兰没出房间。
第二天推开门时，家里已经变得像以前一样干净整洁了。
李明兰把早饭放在桌子上，招呼他和同时出来的陈枝，“起了？快！刷牙洗脸吃饭！”
陈衍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这一夜李明兰把自己关在房间，究竟想了些什么。
那一天，陈衍度过了人生中最冷清、最难忘的一次春节。
有些人离开了，远离了病痛。
而活着的人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继续生活。
第二天，陈衍意外的发现妹妹不仅开始学习了，而且还会经常问他题怎么做。
“怎么突然写作业了？以前可都是开学前一天才开始写啊。”陈衍有些不解。
“就突然觉得自己是学习的料了，想学了。”
“真的?”陈衍半信半疑。
“真的，你快教我吧！”
陈衍心中有个猜想，觉得苦涩，没再多问，开始细致的给她讲题。
春节过去大概一周左右，一中就要开学了，这次假期已经算是历年来最长的一次了。
“你要不然请几天假吧。”李明兰怕学校压抑的气氛再影响到陈衍。
陈衍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快速的眨了一下眼，然后眼神空洞的说，“不用，时间来的及。”
李明兰算了算日期，没再说什么，低头默认了。
开学前夕，陈衍在餐桌上看到了他和陈枝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和红烧肉。
有一阵没吃了。
他正吃着，李明兰把钱推到了他面前。
“给你生活费。”
“不用，我钱还够，给枝枝吧。”
“你是你的，她是她的，你每天学习，费脑子，吃点好的……本来就在长身体。”说着，李明兰又给陈衍夹了块肉，然后是陈枝。
“不用省，不缺这一点。”
陈衍扒拉了两口米饭，没再退让，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