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妖皇表情微变。
她这一句,好似惊天一道雷。
“虎王灭我全族,父皇明知,我做梦都想手刃仇人!”她反将一军,大声质问起来,“究竟是为何,会瞒着我。”
鞭子落地,妖皇沉甸甸叹出口气:“……原来,竟是为着这事儿。”
这,就是她的“正当理由”。
“百年前,虎族对我蝶族大肆屠杀,整个蝶族唯剩我一个。之后,虎王逃至人界,一躲就是百年。如今既然发现他的踪迹,父皇若真疼我,就该告诉我,让我亲自来报这灭族大仇!”
妖皇躬身,盯着她的眼睛,问:“这消息,谁告诉你的?”
“妖人两界互不来往,这是大战之后妖界定下的铁律。前些日,二哥却带着大股妖兵出了界门,除了追捕虎王,冬儿想不出还有别的目的。”
妖皇没有否认。养女聪慧,他一向是知道的。
“您既有意瞒着冬儿,冬儿也不便问为什么,除了偷跑,还能如何。”
殿中一时静悄悄,能听到灯芯爆起的细响。那是灭族大仇,她执意要为此做什么,谁也说不得她一句不是。她出界的理由很合理,相反,衬得妖皇的隐瞒不合理。
殿里的烛火跃动着,似风雨欲来,摇晃不安。
妖皇又一次抬手揉起额角,默了半晌,语重心长道:“冬儿啊,你要知道,之所以这次有希望围剿虎王,正是因为虎王在人界招惹上除妖师,受了伤,于是才暴露行踪。除妖师历来仇视妖族,为父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想着等你二哥把那魔头抓回来,再由你手刃仇人。这都是为你着想,并非有意瞒着你。”
“如此方式来‘手刃仇人’,可笑。有些事,是必须亲自去做的。”她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冬儿知道父皇疼我,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求父皇放我出界,就这一次,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闯祸了。”
她本该有安逸的生活,有父母疼爱,族人相伴,有好友姐妹,有两小无猜。这一切,却毁在虎王手里。打小乐呵呵的小蝴蝶,突然就这么正经起来,很让人不适应。
“冬儿啊……”妖皇犯难。
“更何况,即便不让我出去,父皇也该告诉我围捕之事。其实,明明是父皇做错了。”她磕完头就站了起来,昂首挺胸,“我没错。”
妖皇来回踱步,片刻后,终于软了口吻:“怎么与你说呢……冬儿,你非我亲生……你二哥对你的心意,你素来是知道的。他走之前与我说,要替你逮到虎王,只有了你这桩心愿,才有勇气与你谈婚事。为父承认,我们父子俩,是有一点私心在的。”
忍冬呵笑:“就为了这个,便置我的感受于不顾?那这就是错上加错,若使我抱憾终生,我就是嫁一块石头,也绝不嫁他。”
妖皇拉她坐下,亲自看茶:“那虎王狡猾,这一次未必就抓得着,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不告诉你过程,是为免你心忧。你看,这些年里,你成日里开开心心的,这比什么都重要嘛。”
“父皇现在说什么,我都消不了气。”她委屈,她有脾气,想轻易哄好?呵,不能够!
“那这个宝贝给你,我的冬儿可能消气?”妖皇将一枚白色的珠子摊在她眼前。
忍冬眼下还悬着颗泪珠,看见这个,眼睛比泪珠还亮:“这是什么?”
“隐息珠,世上只此一枚。你且贴身揣着,除妖师便轻易探不到你的气息。”
“真的,给我?”
“不是说父皇错了吗,那只能当做赔礼,给你咯。”妖皇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至于你二哥,你也别怪他,他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忍冬只顾捧着珠子瞧,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至于虎王……”
“啊?父皇说什么?”
“虎王在人界四处逃窜,你二哥追捕当中也是行踪不定,为父并不知他具体在何处。你出了妖界,得废些工夫才找得到他。”
忍冬这下心情好了:“好,那我就自己找他。我就知道父皇疼惜我,这样的宝贝都肯给我!”
妖皇笑得一脸慈祥:“要不,再派几个侍卫跟着你?”
“算了吧,人太多了反而吸引除妖师注意。父皇对我真好!父皇还要批折子吧,我帮父皇研墨,嘻嘻。”
“你这丫头,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真是没脸没皮的。”
虽不是亲生,父女亲昵亡间,融融天伦,蝶族遗孤谁人不怜呢,妖皇待之素来比待亲生女儿还好。在旁站立了很久的斗雪抿唇不语,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好似并未有人在乎她的去留。
出门,眺望,殿里隐隐传来父女俩的声声言笑。那小蝴蝶,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她羡慕不来。
妖界已经入夜,妖月凌空,撒下冷冷光辉。正殿百尺外,伫立着高耸入云的月影皇碑。传说,此碑原本直达妖月,后在妖人大战中被拦腰劈断,可即便只有一半的高度,也依然巍峨如破空的黑龙,叫人心生敬畏。
斗雪提步,一步步走到碑前。
很久很久以前,诞生于月影皇碑之下的月之子,才配入主正殿成为妖皇。后来碑断皇死,妖界没落,多年来各族纷争不断,直到她的父亲平定内乱一统妖界,成为新的妖皇。不过,直到现在,仍有许多族群不服,痛批她鹰族是鸠占鹊巢。
且不论妖皇之位的是非,这世上鸠占鹊巢的事还少吗。
眼前不就有一桩。
不多时,忍冬从正殿里头出来,手里捏着隐息珠,开开心心地蹦下台阶。她遥遥地看见了月影皇碑下那一抹白色倩影,便又三步并两步地追了过去。
“怎么不等我自己就走了。怎么样,我说了我有正当理由,父皇肯定不会罚我的。”忍冬把隐息在她眼前晃了晃,得意笑着。
“我没跟你赌。”
“那你可真没趣的。”她与斗雪并排站着,抬头瞅了瞅高高的碑,又瞧了瞧身边这位大公主,说,“自从这个碑在妖人大战中被拦腰断掉,便再也没有月之子临世。妖界没了正统妖皇,从此乱得不成样子,各族之间厮杀不断,今日你杀了我的王,明日我灭了你的族。我想,除了我,也就是你最希望当初虎王没能灭我蝶族。”
斗雪眉心一紧:“什么意思?”
“因为我蝶族如果没有被虎王灭,我也就不会被父皇收养,你更犯不着在心里骂我鸠占鹊巢呗。”
“不知所谓。”斗雪不欲理她,转身就要走。
忍冬轻盈一跳,偏要挡她的路:“好姐姐,我也不想这样的。”她满面真诚,牵起斗雪的手,“可是父皇他偏要对我宠啊宠,二哥非要对我疼啊疼,我也没办法呀。”
这话,根本就是逮着心窝子里最软的地方戳。斗雪狠狠地刀了忍冬一眼,甩袖离去。月影皇碑之下,剩忍冬杵在那里,叉着腰,眼睛弯如月牙。
躲在点英簪里半晌没敢出声的瑞香,实在是憋不住了:“我的乖乖,她居然没赏你一耳光。小蝴蝶,我怎么不记得她哪儿得罪过你。”
忍冬莞尔,没有回答。那抹孤高的背影,很快在妖界经年散不尽的雾里,变得模糊不清。其实,整个妖界不管起不起雾,都总叫人看不清的。
她有点想周凌的小院子了。
一出妖界忍冬便飞去郊外的小院,落地化为人身,可算长长松了口气。她被逮回去时是傍晚,在妖界逗留了近两个时辰,再入人界这会儿已是夜深人静。
“咦,我们怎么又来他家了?”瑞香惊奇发问。
小院里的花草刚浇过水,花香阵阵,诱人得很。底楼暗暗的,唯有二楼周凌的房间亮着灯。夜已经深了,他坐在窗边的桌旁,一手翻书一手拿笔,是大龄考生奋战高考该有的样子。
忍冬觉得,自己跟周凌还挺像的。命运多舛就不提了,不论何时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永远都知道自己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也正是因为拎的清,她心头很明白,这个院子,她其实根本不该再来。
瑞香又在唧唧呱呱,暴露智商了:“啊,还没弄清楚他为什么能感应到你,所以又回来了,对吧!可是,相比之下,找到二殿下,参与围捕才是更重要的呀。”
“急也没用,我手下没人。”她从窗户跳进屋里,大大打个哈欠,“你以为我想来啊。我只是借他这里,等个帮手。”
“等谁?”瑞香脑壳转不过来了,“这一路上我都没睡啊,不应该错过什么。”
忍冬一个扑倒,身体深深陷进沙发,把脸也深埋在抱枕里。刚刚经历一场拷问,她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回答瑞香。
她真的,很累。
好奇的魂魄还没有等到解答,先等来楼梯的脚步声,深灰睡衣的男主人出现在楼梯口。他的眼睛特别亮,盯着沙发上那只舒服得翘脚的小蝴蝶。大概,他是有些不悦。
“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