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做东,就近安排了花园别墅,热情邀请几个年轻人边玩边聊。一路上她都牵着斗雪的手,不遗余力地表达她的喜欢。斗雪用态度反抗了,但效果大致可以形容为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方姨是个乐观人,把冷淡当作文静,把不爽当作个性,把王霸之气当作领导力。
这儿媳妇还能帮着管理公司,她满意得不得了。
可能,只有让她知道,她手里牵的是只妖,才能浇灭她的热情吧。曾少骅深呼吸,决定摊牌:“妈,有件事我得跟您交代。”
“有屁先憋着——来,小冬也来坐。”刚进别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的午餐,方姨乐呵呵地把忍冬也牵过来,一边一个坐在她旁边,忽然“咦”了声,“一个‘雪’,一个‘冬’,巧了呢。”
曾少骅:“妈,那个……”
“一边儿去!”方姨还是没给儿子面子。
忍冬笑嘻嘻地说:“阿姨,我们是俩姐妹。她是我阿姐。”
“哎呀!”方姨两手一拍乐大发了,“那你们这称呼有点乱了啊哈哈哈……少骅管你叫嫂子,还是小姨子啊哈哈……这俩兄弟还成连襟了哈哈哈……呀,瞧我这记性,两位小美女贵姓啊?”
“我姓‘胡’。”忍冬说,接过周凌递来的水杯暖暖手,补充道:“我姐姐姓‘殷’,我俩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我是养女。我姐姐这人话少嘴硬,但是心地善良,对我可好了。”
本来就很满意这个儿媳妇,听到忍冬这么夸,方姨更开心了,指着一桌子菜问斗雪:“有没有你喜欢吃的呀,不喜欢的话咱们再点。”
“有有有。”忍冬抢答,“我阿姐不挑的,最爱吃肉了。”
曾少骅头要炸了,嫂子咋还拱火?!拿胳膊肘使劲儿戳周凌,周凌事不关己耸个肩:“这不挺好。”
曾少骅的信仰崩塌了:“我算是看明白你了,哥,你居然惧内!”
“没办法,她说了算。”
“凌哥你废了。女人,果然是祸害。”
“你说什么,再大声点。”
曾少骅:“……”他不敢,他怕被她妈拿高跟鞋抽出门,被斗雪用眼神刺死,被冬姐指挥凌哥打死。他好可怜……
一顿饭没吃完,斗雪终于没能忍住,找个理由出去透透气。“热闹”两个字,从来和她不沾边,人多了只会让她浑身不舒服。她在某个没人的阳台招了手下来见,吩咐了些事,之后倚栏放空也懒得回去。
如果想要挖掘出忍冬身上的秘密,就得长久跟着她,逼着她,但现在看来,忍冬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她们纯属在互相内耗。
忍冬和周凌,到底是不是坦白出来的恋人关系?十几万的钻戒说明不了的东西,有些细节却可以,而她最擅长的就是挖细节。昨晚东盛别苑里,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有发现的。她想了许久,揉揉眉心,略有些头痛。
“你这躲得也太久了。”
斗雪转回身,见忍冬慢腾腾地走过来。这丫头被伤了妖心,气色不好,步子大不如往常活泼。
“他放心你单独出来?”
“他在那边等着呢,我叫他不许偷听,嘿。”忍冬捡起地上一根灰麻的鹰羽——这说明斗雪的属下来过——坏笑着问,“方姨浓烈的喜爱,你可喜欢?”
一听到“方姨”两个字,斗雪眉头应激皱起:“算了吧,我们这么互相折磨,毫无意义。”
“还是阿姐脑子活,这么快就想通了。”
“我没空陪你玩。”
“我没有玩啊,我在做正经事。倒是,你才可能是在瞎忙活。我看要不就休息休息吧,方姨还说晚上搞个露天电影,再搭个烧烤炉子,想了解了解你的口味。”
“你别折腾我了,我不想跟那对母子浪费时间。”
“这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忍冬背靠栏杆,伸出手指头,“我帮你数数吧,你在妖界早上练兵,晚上练兵,办案,巡查,抄家,监刑,啥事儿得罪人,父皇让你干啥事儿。各族公主们的茶会帖子一封封往我宫里送,咋不见送你一封。阿姐,你就不孤单吗?”
斗雪望着楼下的草木,闭口不言。恰恰是她的闭口不言,证实了她的孤单——她话少,并不是生来如此的,当倾听的人少了,她也就不爱说了。
“你孤单啊,越孤单越想找事儿做,越找事儿做越得罪人。”忍冬勾住斗雪的肩,强行拉进距离,“咱得学会松弛,日子不好过,乐子就要自己找。现在有现成的乐子找上咱,何必推开……他娘俩是聒噪了些,但是挺有趣的。”
斗雪呵笑了声:“烦的又不是你。”
“骅哥就是个二百五,逗起来特好玩。不信你试试。”忍冬一边说着,一边拉她回去吃饭。
“你撺掇我去逗他,焉知不正是你在逗弄我。”斗雪抗拒,但也没挣脱手,三步一顿地被她拖着走。
“阿姐,太认真就不好玩啦。”
午饭过后各自休息,斗雪给了忍冬几粒丹药,有助她妖心伤口愈合,忍冬服药以后便去休息了。她手上的点英杖虽可疗伤,但所谓医者不自医,这点英杖她催动起来都费劲,一场治疗下来会耗费许多灵力。结果就会是疗伤了,但没完全疗。
一开始忍冬睡得极不安稳,中途几次惊醒。到后头越睡越踏实,等再次睁眼,天都黑了。
她是在某个怀抱里醒来的,无意识地伸手一模,温暖而结实。
“?”
头顶响起个声音:“醒了?”
忍冬往上仰头,正撞见周凌对视下来的眼睛。她倒抽了口气,连忙往后挪了半个身子:“你?!”
“你姐脱不了身,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然后呢?”
“然后发现你在噩梦,想帮你擦擦额头的汗,你的手就拽过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真诚。忍冬:“……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你拉上床,我主动往你怀里拱?”
周凌:“差不多是这样。”
忍冬耸起眉毛,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我强迫良家妇男同床共枕,我力气可真大呀!现在我醒了,可我看你没起来的打算嘛。”
像是钻进了冬天的被窝,周凌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只是往后挪了一点:“出去又是一地鸡毛,还是躲这儿舒服。”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过后,手脚僵硬,他伸了个懒腰。
外头隐隐约约有方姨的笑声。
他说得也在理。睡了一下午,忍冬感觉身体好了些,不过床上舒服,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起来。她盯着周凌眨巴眨巴眼,算了,不赶他。
“难得清静,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他突然说。
“谈什么?”
“那要看你愿意跟我谈什么。”
各枕一个枕头,面对面地躺着,忍冬看见他侧过来的脸,有一些困倦,但更多的是平宁。其实对周凌而言,他们不算熟,但不算熟的他们却一起经历了很多。也许是时候好好的谈谈,可,忍冬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谢谢。”
“谢什么?”
“买戒指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还有呢?”
“还有……你长得真好看。”忍冬莞尔,“脾气很好,能力也好,是个很优秀的人。好好备战高考,以后肯定会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
周凌轻笑:“说得那么客套。”侧身过来对着她,“我脾气不见得好,骅子老抱怨我难处。”
忍冬:“那你要改改,不能光对想好的人好。”
周凌又笑了笑:“我想对谁好?”
昏暗的室光下,他的眼睛也很亮,看得忍冬愣了下。既然得空闲聊,那不如多说几句:“……你觉得我可怜嘛,一介孤女,所以你想对我好。可我一只妖,再怎么不容易,也比你容易。你呀,等考进大学,换个新的环境,会有新的想要好的人。”
是他想要聊聊的,别怪她又是一番拒人的话。周凌仰卧回去,沉默了几秒钟:“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这就对了嘛,好好生活,少来管她的事。
周凌:“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忍冬:“……”
他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想必,片刻的宁静,于他而言也是不容易的,他很享受此刻。
忍冬叹口气,啧啧道:“我以为生活的苦难太多,你会格外珍惜安宁,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自找坎坷路走。”
他失笑:“如雨的日记都被你看了。除了骅子,或许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不是我自找罪受,这算是……有所寄怀吧。”
日记被看,有一种被扒了衣服的羞耻感,对于一向内敛的人来说,这是灾难。要么灭了那个偷看日记的小偷,要么,接受她。
忍冬倒是没想到,偷看几本日记,看成了他眼中的自己人。周凌一直想要靠近,原来也不全是因为羽丹与圣树的召唤,他同时也在遵从内心的选择。
“你说得我好像不负责任的渣女。”
周凌扭头看着她,没吭声。不说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默认了她的自我评价——渣女。
“感觉好些了吗?”
“呃,好多了。”
“听声音,花园里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先出去看看,你再休息会儿吧。”
“哦。”
周凌主动结束对话,起身理理被压出褶皱的外套,却怎么也扯不直。忍冬不知不觉咬住了嘴皮子,目送他关门出去。猜猜他保持同一个姿势多久……抱着她的时候,又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