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德州是时与的伤心地,但是故地重游,他还是没有任何情绪。
时与带夏酌到休斯顿城内找到了何艺姿的遗产律师,做完遗产公证,领了一串钥匙,便离开城内,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一片庄园。
这是时与小时候住过三年的家。
时明墨去世后,何艺姿卖掉庄园改嫁,婚姻不顺,离婚后,她又把庄园买了回来,找人精心打理。
德州的地税比大波士顿地区便宜得多。这套庄园虽然占地面积很大,也被精心维护,但是并没有谭熙那套别墅贵。
不论价值如何,何艺姿的遗嘱里明确标明的是,这套房子的总价值要平分给时与和夏酌两个人。
两人走在庄园里茂盛的橡树下,又穿过一小片玫瑰园,夏酌也没想明白何艺姿为什么在遗嘱里还提到了他。
他问时与,何阿姨是不是知道咱们俩的关系。
时与说,她不知道我们是要结婚的关系。
夏酌又问,那何阿姨为什么会把我也写进遗嘱里?
时与没有回答。
夏酌想,他应该也不知道吧,所以才沉默以对。
两人在庄园和住宅里逛了一圈,时与说,这里经过两次交易,已经没有他们一家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唯有一张照片被放在相框里,摆在时与小时候住过的那间屋子。虽然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更换了,但一家三口的笑容仍原封不动地固定在照片里。
夏酌小时候基本每天都去时与家蹭饭,自然见过时明墨。儿时的印象毫不费力地跟照片里的男人重合。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时明墨的死,也见过时明墨的各种照片,包括遗容和葬礼上的黑白照片。但是那些照片上都没有这样的笑容。
时明墨、时与、何艺姿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在橡树下有说有笑地走向镜头。那时候,时与还不知道何艺姿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那样的生活何其短暂,只停留在照片里。
时与面无表情地将相框拿在手里,对夏酌说:“这儿我会找人租出去,我和你都没有时间打理。等房价涨起来,我再找agent把它卖掉,钱我会打给你。”
夏酌点了点头。这本就是时与的庄园,时与想怎么处置都是时与的自由,夏酌只说:“与哥,不要再给我钱。”
时与没有回应。
……
从休斯顿附近开向洛杉矶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他们告别繁华,抛下文明,驶入荒芜。
时与白天开车,逐渐倒好时差。
令他再没犯困的,不是开着巡航定速连刹车都没机会踩的、强行不许睡觉的、毫无技术含量的驾车发呆活动,而是在他开了一百多英里都没见过第二辆车的公路上突然从后视镜里窥见两道黑影的一瞬间。
后视镜里的摩托和轿车逐渐清晰,正在加速朝他们这辆SUV逼近。
时与解除了巡航定速,深踩一脚油门,并叫醒了坐在副驾打瞌睡的夏酌:“后面有人追咱们,不像警察。”
夏酌赶紧坐起来向后看了一眼,语气同样清冷:“咱们的车太扎眼,劫道儿的专挑这种没人的地方。”
时与将油门踩到底,后视镜的两道黑影又变成了两个黑点。
“不用甩开,我有枪。”夏酌说,“这种人甩不掉。最近看FBI他们破过近期的几起失踪人口案,受害者都是在没人的公路上遭遇抢劫和枪杀。抛尸在这种地方,骨头都能给晒烂。”
时与放慢车速,后视镜里的两道黑影又追了上来。
“停车。”夏酌拿出一把枪递给时与,说,“与哥,瞄轮胎打。”
路虎突兀地停在空旷无人的高速上。
时与降下车窗,子弹上膛,转身就是砰砰两声,不出所料地击中了摩托的车轮和轿车的车轮,紧接着一脚踩下油门,又听后面接连传来同样的砰砰声,而且不止两声。
“油门踩到底!”夏酌靠过去帮时与转动方向盘,把车开成S形躲过了子弹。
后视镜里连黑点都不剩的时候,夏酌才松开方向盘,毫无征兆地转身亲了时与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与哥,你超速了。”
时与只好重新开启防止超速的巡航定速。
夏酌转身向空旷的公路上望去,放好枪,拿出手机替后面的歹徒拨打了911,以防车子爆胎后的歹徒晒化在40号公路上。
……
经过这段小插曲,时与的时差彻底调整过来了,所以晚上回到酒店也没再困到不能自拔。
夏酌想亲密,只得另想办法。
夏酌说,他们得环保。一路买了太多矿泉水,扔掉那么多塑料瓶子,这样不好。于是他在加油站的小卖部里买了两只保温水瓶,既能保温热水,也能保温冰水,洗一洗还能循环使用。
不锈钢的保温杯不是塑料瓶子,它们不透明,看不见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反正时与尝不出味道,夏酌偷偷把时与的水换成了各种度数不浅的酒。
但是时与的嗅觉没有完全失灵,他能隐隐约约地闻出来水瓶里的东西不是水,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太能区分得出来。
于是夏酌硬着头皮扯谎,说是“运动饮料”,还说含有电解质、维生素、氨基酸……
奈何时与酒量不浅,咕咚咕咚地喝完一瓶矿泉水,哦不,一瓶伏特加,也没吐。只是头晕目眩,觉得去而复返的时差又上头了。
夏酌给时与戴上眼罩,心想,酒精比时差可管用多了。
戴着眼罩的人被时差所困的时候,夏酌只把人抱在怀里长久地亲吻,有两次唤醒了些什么,却也只有最初的那一次需要帮时与清理。在那之后,夏酌每次想要更进一步,时与都会被吵醒,然后大力推开他,嘟囔着诸如“不要碰我”、“起开”、“我很困”、“能不能让我睡觉”之类的字眼,夏酌也只能作罢。
时差跟酒精不一样,是“不愿醒”跟“醒不了”的区别。
夏酌试过一次之后发现很成功,于是第二天趁时与加油的时候,借着去加油站小卖部上厕所、买零食的机会,又买了别的东西。
小卖部里的拉美裔美女收银员撩了一下棕色的卷发,把收据递给夏酌,笑得风情万种:“这个型号,amigo,你的小女朋友受得了吗?”
夏酌笑着把东西藏到宽松的运动裤里,说:“我今晚试试。”
这个拉美裔的美女在荒凉的地方生活,一天也见不到几个顾客,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亚洲人,所以分辨不出夏酌的年龄,以为他还挺小的。听他这么一说,又以为他没经验,于是在夏酌推门离开的时候故意逗他:“第几任女朋友?”
夏酌指向外面正在加油的人,说:“第一任,男朋友。First and only.”
当晚,“第一任男朋友”又喝了一瓶不知名的“运动饮料”。
时差再次上头。眼罩蒙住夜色。
沉浸在梦境里的人被蒙住了眼睛、捂住了嘴,跌跌撞撞地走不出梦境。想喊人来解救他,却又喊不出清晰的话语,喊来喊去也只有这么个“嗯”字。
夏酌是不会去救人的。他一手捂着时与的嘴,一手紧紧搂着时与,根本没有出手相帮。
他禁锢着时与,让时与沉沦在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和别的“嗯”字不太相同的一声“嗯”——绵长又舒缓,就像一曲终了,余音不绝,是一种不舍的释放。
夏酌松开手,伴着余音,也不再禁锢自己。
他一边帮时与清理,一边暗骂自己,这算不算婚内犯罪?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他们还没结婚,虽然时与私下已经将“老公”叫成了习惯。
犯罪心理学家夏教授胸有成竹地认为,只要受害人不告他,这事儿就可以翻片儿。
所以他很淡定。
他淡定地告诉第二天早晨坐到驾驶座上准备开车却没有启动车子,而是不得劲地调整着座椅的人:“你最近开车开太猛了,屁股不舒服就换我开吧。”
时与没有谦让:“我的时差还是没调好,安全第一。”
夏酌戴着墨镜,看不出眼里的笑意有多坏:“叫声‘老公’,今天我来开。”
时与习惯成自然,觉得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干脆利落地叫了一声“老公”,便开门下车,跟夏酌换位置。
……
时与开出德克萨斯州,又开过了大半个新墨西哥州,所以时与的“老公”一脚油就开进了亚利桑那州。
那里地貌奇特,红土映日,给人的感觉是已经置身银河系里的另一个星球。
夏酌将车子开进了纳瓦霍族的印第安保留地。
他们开过广袤的戈壁,又见绵延的峡谷。
没有车辆也没有尽头的柏油路上冒着蒸腾的热气。另一个星球,原始而神秘。
夏酌按照GPS的指示,减速,拐进一个小岔路。
岔路口除了标准化的路标,还有一个被晒得颜色很浅、字迹干裂的木牌。
木牌上标注的是一家心理诊所的医生的名字。
心理医生是纳瓦霍族人。他年轻时离开这片印第安保留地到繁华的都市里求学多年,中途选择返回家乡,开启新的学术之旅。
他的研究方向是将现代心理学和印第安人古老的心灵疗愈法进行科学有机的相互结合。
时与是拒绝的。
他看了这个纳瓦霍族医生的网站,隔着屏幕都能闻见不可信、不靠谱的气息,根本不像心理诊所,倒像是用水晶球、愈合石、塔罗牌堆砌的,熏着香给人算命或者驱除邪气的地方。
时医生给出的预判是:“骗子。”
夏酌说:“反正也路过,与其只看风景,不如了解一下当地人的文化,体验一下纳瓦霍族的古老文明……”
时医生打断道:“你叫魂叫上瘾了?”
“……和现代心理学的碰撞。”夏酌说完了要说的话。
闭眼休息之前,时医生还是说“不去,pass,不要浪费时间”。
但是今天开车的是夏神。
犯罪心理学家觉得,反正自己都已经犯罪了,心理学家的名号也大可扔掉了。
扔在另一个星球上,挺好。
时医生睡醒一觉,夏神已经把车停好,并打电话确认预约,跟纳瓦霍族的医生说,我们到了,在门口。
“下车吧,与哥。”夏酌走到副驾,为时与打开车门。
时与双手插兜,上下打量着这间号称心理诊所的心理诊所,面无表情地问夏酌:“成吉思汗的坟墓为什么会在北美洲?”
这家心理诊所的外观设计沿用了纳瓦霍族的古老建筑风格,又融入了现代元素,所以远看像盖着红土的蒙古包,站在门口看又像一座规模不小的中原帝陵的入口。
夏酌揽过时与的肩膀,笑着将人推着往前走:“与哥,你早都从hell毕业了,跟我去坟墓里体验一场心灵之旅还能把你怎么着了不成?”
为他们开门的是心理医生的妻子兼助理,一位同样肤色黝黑的纳瓦霍族人。
妻子的英语说得不如丈夫流利,因为妻子从未离开过这片印第安人保留地。妻子用带口音的英语热情地对时与说:“欢迎,请进,请跟我来。”
这样的迎接使这家诊所像极了旅游景点。
时与立刻卸下防备,暗想,这儿肯定是个假的心理诊所,还住着个假的心理医生。我头疼,我要睡一觉了。
时与离开夏酌的视线后,英语流利的心理医生给了夏酌一套耳返设备,像录制节目,也像FBI出任务。不过两者都不是。
医生告诉夏酌:“我要和来访者用他的母语交流,用母语才能更接近他的心灵,所以我和他的交谈必须通过你的声音。”
原来这是一套同声传译设备。
夏酌戴上设备,随医生走进一间圆形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没有水晶球、愈合石、塔罗牌,但是的确有熏香,而且完全不像一间心理咨询室,倒像是奇怪的中药铺子。一整面圆形的墙壁都是一格一格的正方形小抽屉,木质的,看不到里面藏着些什么。
格子柜与工作室的内部空间隔着一道圆形的玻璃,玻璃上有两道门,一个是他们进来时的入口,另一个在入口对面。两道门都还开着。
夏酌不禁犯起嘀咕,有点后悔没听时与的,心想,最好是骗子,不是杀人越货的黑店,我可不想把骨灰装进那些格子里。
时与在纳瓦霍族女人的指点下坐到半躺靠的柔软皮椅上,皮椅位于圆形咨询室的正中央。女人轻轻将他的眼镜取下,拿在手里,从入口对面的玻璃门走到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放了进去,然后窸窸窣窣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方形小抽屉,取出一些东西,准备therapy session。
好不容易躲开外面的大太阳,又躺在比酒店的床还舒服的人体工学皮椅上,时与早已缓缓闭眼,终于能续上他刚才在车里没有睡饱的那一觉。
女人托着一盘小器皿和小器具走到时与身边,医生则走到玻璃门后,关上两道玻璃门,绕着圆形的工作室慢慢踱步。
夏酌的耳机里传来医生的声音。玻璃隔音,他在医生的指示下摘掉耳机,便听不到医生的说话声。
测试完毕,进入正题。
夏酌给时与预约的是催眠疗法。
预约之前,夏酌跟这位医生简单地沟通过时与的情况。医生的建议是,不用着急唤醒来访者的情绪感知力,而是先给他解压。顾名思义,缓解压力。
这跟其他心理医生告诉夏酌的没有出入,夏酌觉得这位医生起码还是比较靠谱的。治不治得好不重要,效果怎么样也不重要,来缓解一下压力就行,权当长途旅行期间来做一次足疗按摩吧。
接着,这位医生在电话里给夏酌打了个比方:“情绪就像风中飘零的叶子,风大就会扬起,没风就会平躺在心灵的土地上。你的朋友或许不喜欢风吹起叶子的景象,或许觉得凌乱,或许觉得不可控,总之他不喜欢。于是他用一块石头压住了所有的叶子。这块石头,最初可能只是一块小石头,但是经年累月,它没有被风化成沙,而是被你的朋友顽固地用意志力压着,甚至还往上面粘更多的砂砾,把最初的小石头养成了一块大石头。大石头压着这些叶子,所以风没有办法把叶子吹起来。”
夏酌觉得这个比喻听起来挺恰当,至少不离谱。
医生告诉他:“如果你的朋友愿意跟你过来,我会尝试找到他的石头,但是要撼动那块石头,我需要你的配合。”
夏酌坐在时与斜对面,同声传译着医生的话,渐渐觉得这样的配合真是太吃力、太头秃了。他毕竟不是外语学院毕业的,也没有做过同传。
好在医生没用什么专业术语,说的都是很简单的日常用语。
但是要接连不断地把这些日常用语当场翻译成没有语病的、寻常语气的、带着北方口音的、让时与听来觉得只是夏酌在正常跟他讲话的汉语普通话,还是很有难度的。
之前夏酌也请过国内的几位心理医生“附体”般从他嘴里说话,但他只用复述,不用翻译,跟时与聊过的话题也比这一次的深入很多。
但是之前那些,时与不是看表说“时间到了”就站起来走了,就是聊着一半真的歪头睡着了。催眠全都变成了助眠,以及不同深浅程度的睡眠。
这一次,时与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吃饱了睡午觉的状态,但又并没有真的睡着,有点像在梦里跟夏酌交谈,却没有说什么逻辑不清的梦话。
纳瓦霍族的女人俯身站在时与身边,打开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容器,放到时与面前,轻轻挥手,让容器里的味道散发出来。
除去扑在鼻尖的味道,还有在耳畔叮咚作响的小小的乐器。
聊过一些常规的、之前都以各种方式问过的问题之后,医生告诉夏酌:“请你用你朋友最喜欢的一个昵称称呼他,然后问他接下来的问题。”
夏酌给医生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请稍等,我想一下。
他其实并不确定时与最喜欢的昵称究竟是不是“与哥”,但肯定也不是诸如大牛、时八爪、暖宝宝、老公、宝贝儿这些寻常称呼。
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夏酌才想起来,有一次,时与从后面抱着他,满心满眼都是烧不尽的野火,但是时与突然停了下来,非要他叫一声“哥”。
夏酌不耐烦,问他什么癖好。
时与说,不是癖好,是情趣。
夏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哥”,时与却还是不肯继续,又让他加一个字,叠字。
夏酌这才给医生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继续。
耳机里传来医生的问题,夏酌在脑海里翻译了一遍,对时与说:“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这辈子都不想跟任何人说?”
医生在问题里用的是never,就是“永远都不”,但是夏酌翻译的更加口语化,用了“这辈子都不”。
他想,这大概就是医生说的那块“石头”。
时与回应了一声:“是。”
所以果然有一块石头吗?夏酌不禁抬头望向那位正在玻璃后面绕圈散步的纳瓦霍族心理医生,医生对他点了点头。
夏酌想直接搬起那块石头,而医生让他问的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压着这块石头。夏酌只好如实翻译。
“哥哥,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我想替他承受。”
夏酌再次看向闲庭信步的医生,很想问他,现在能不能搬起这块石头。医生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着急,我们先来看看这是怎样的一块石头。
“替他承受什么?”
“痛苦。”
“什么样的痛苦?”
“失去亲人,一无所有……无根的落叶,空虚的漂泊……仇恨、冤屈、后悔、遗憾、欺骗……解不了的谜……”
“为什么替他承受?”
“因为他无家可归,我要给他一个家……我的家。”
夏酌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这块石头的形状。
他等不了心理医生的下一个问题了,脱口而出地问道:“他是不是叫夏酌?”
“不是。他叫时与。”
夏酌愣了一瞬,原本以为好不容易摸到的石头竟从自己手里滑走了,却又惊觉突然看清了这块石头。
震惊之下,他根本没有听见心理医生在耳机里讲了些什么,强压着所有涌上心头的情绪,保持着刚才的语速,轻缓地问道:“哥哥,你心爱的人要和你结婚,可是他的母亲不同意,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母亲的?你是不是告诉了他的母亲……你才是她的儿子?亲儿子。”
“是。”
耳机里又传出些声音,但是夏酌脑子里只有嗡的一阵耳鸣……
记忆如瀑,倾盆而下。
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里,他妈妈好像都更喜欢邻居家的男孩儿,并且无数次当着他的面说,小与要是我的儿子就好啦。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嫉妒过邻居家的男孩儿,因为总觉得他很亲切,说不出来哪里亲切,是眼睛、眉毛,还是跟他爸爸一样寻常时淡定的模样,或者是跟他妈妈一样情绪上来时一点就爆的脾气?
那天在时与的办公室里,袁庭雪哭的泣不成声。
夏酌当时没有理解袁庭雪到底有什么可哭的。
他问她:“您之前不是还跟时与生气呢吗?还扬言让他回美国?”
她哭着说:“对,我之前还指着小与说让他滚回美国永远也别回来……早知道小与会得这种怪病,我当年干嘛放他去留学啊?高考考不了就考不了啊!他这么聪明的孩子,没有大学文凭也一样能出人头地!早知道……我怎么能狠心对他说滚回美国再也别回来那种话!”
原来……她也是这么晚才知道的吗?
时与还没有清醒过来,摘下耳机的夏酌却好像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