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爱他,并不是因为他长的英俊,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的,他的和我的是完全一样的。——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
时与和赵逸两位医生做完手术之后,向往常一样,没有直接离开手术室,而是在隔壁更衣区的卫生间里洗手、更换手套。
霍秋然带着一名武警走了过去。
“这是手术室,你们怎么进来的?”刚做了几个小时手术的赵逸明显语气不悦。
“特批。”霍秋然没做太多解释,直接介绍道,“这位是武警特种部队的徐警官。”
“徐纪明。”武警伸出右手,礼貌地同两位医生握手道,“赵医生、时医生,幸会。”
两位医生刚洗过手,戴上新手套,都不回握徐纪明的手。
徐纪明并未在意,将左手拿着的文件夹打开递到时与面前,说,“黄序颖的死亡证明,请主刀医生签字。”
时与没有接过徐纪明拿给他的文件夹,而是直接低头阅读。
赵逸看了时与一眼,对徐纪明说:“我来签吧。”
时与说:“黄序颖的主刀医生是我。”
赵逸却已经从徐纪明手中拿过了文件夹。“时与,往后你的职业生涯还很长,我都快退休了,而且我的手术成功率本来也没有你的高,不在乎这多一笔少一笔的。”
赵逸又从徐纪明手中接过一支圆珠笔,按下顶端正要签字就听时与说:“赵医生,你儿子不在我手上,是我们合伙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做手术的时候神经紧绷一点。”
赵逸一晃神,时与便将他手里的文件夹和圆珠笔拿了过来。
“黄序颖的主刀医生是我,他的死亡证明必须得由我来签,这是规定。”
“可是……”
赵逸话音未落,就见一纸死亡证明书已被板上钉钉地签上“时与”两个字。
是黑色的、工整且俊秀的行楷。
“谢谢,二位辛苦了。”徐纪明合上文件夹,对时与和赵逸敬了个礼。
时与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霍秋然也没再理赵逸和徐纪明,直接跟在时与身后走出了手术室。
袁庭雪仍站在手术室门外,一站就是五个多小时。
前三个小时是黄序颖的心脏搭桥,后两个小时的是夏酌的心脏换瓣和黄序颖那台搭桥的收尾工作。
“手术中”的灯已经关掉,但她一直盯着那三个红色的、明亮的字,一盯好几个小时,灯灭后,眼前也还是有那三个字的虚影。
虚影重叠在时与的脸上。
袁庭雪一巴掌挥过去,连霍秋然都没来得及上前阻拦。
时与也没反应过来,被袁庭雪打出一个趔趄和一阵耳鸣,幸好霍秋然扶住了他才没跌倒。
“时与!早知道那个人活不了你为什么不先开我儿子的手术?!”袁庭雪不依不饶地指着时与骂,“你凭什么让我儿子为一个根本就活不了的陌生人冒险?”
“袁阿姨……袁医生,袁主任,您冷静一点儿。”霍秋然挡在了袁庭雪面前。
袁庭雪推开霍秋然,仍指着时与:“我告诉你,时与,如果我们一家人以前不认识你也就算了,我也就忍了不给你这一巴掌。”
“但是你好好回想一下,你高二的时候差点儿把人打死,那时候是谁从派出所里接你出来的!?是谁放着亲儿子骨折不管,也先去派出所里把你给接出来的!?是谁这辈子都从来不低声下气跟人说话,却为你说尽好话、上下打点,求那帮警察先放你回家的!?”
“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我儿子醒过来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他跟你来往!”
“全世界、全国、全省、全市的心脏外科,除了你,又不是没有别的医生!你最好滚回美国去!永远别回来!”
尖锐的耳鸣在袁庭雪的咆哮中渐渐散去。
时与扭了扭脖子,捏了捏肩颈,最后疲惫却悠然地伸了个懒腰,才终于开口说话:“当初如果我不动手,夏酌早就被打死了,熬不到今天的。”
“你……”袁庭雪气得说不出话。
“天快亮了,我困了。”
时与漠然地扬长而去,留霍秋然在原地劝慰袁庭雪,劝了一会儿便领着她往ICU的方向走。
……
办公室里,时与再次打开个人电脑里的仅供自己作为学术参考使用的Excel文档。
双系统的电脑里,其中一个操作系统从不连网。
时与在这个系统里打开了没有其他人知道的、仅用本地硬盘存储的、需要长串密码才能打开的保密文档。
按时间顺序,他在Excel表格里的第5997和5998横排行里输入了刚刚两台手术的信息。
5997:Jason H Liang。
5998:夏酌。
在填写完患者姓名、性别、年龄、种族、病历、手术经过等信息之后,最后一列只有两个选择——成功,失败。
他给表格的横排设置了自动填充颜色:淡蓝色是成功,浅红色是失败。
时与填写好最后一列,横排自动填充的颜色是——
5997:淡蓝色。
5998:淡蓝色。
他按下Ctrl A,全选表格,再按下Ctrl C,复制表格。
然后打开一个新的Excel文档,按下Ctrl V,粘贴表格。
再按下Ctrl F,查询新表格中的“Liang”。将近六千多名患者里,有两个人姓Liang。
他将第5997横行的Liang姓患者更名为“黄序颖”,又将最后一列的选项替换掉,5997行瞬间变成了浅红色——失败。
他用一个全新的USB硬盘导出了这份新的Excel表格,导入了他的工作电脑里。
工作电脑,二十四小时连网。
关上个人电脑之前,他平静地删除了旧表格里淡蓝色的第5997行,才终于按下Ctrl S,保存文档。
办公室的百叶窗外,天还未亮。
他想,淡蓝色,还是留给天空吧。
……
时与在心外的小单间休息室里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便又爬起来上班了。
上午一台微创,下午一台开胸,中间穿插一些门诊。他抽空打电话询问了几次夏酌的情况。
夏酌还在ICU,重症监护。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过去ICU,就算有,他也理智地认为走过去看一眼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节约时间,趴在办公桌上养精蓄锐。
中午霍秋然过来给他送盒饭。
两个熬了大夜的人在时与办公室里食不知味地吃完盒饭,时与分毛不差地在微信上给霍秋然转了一盒饭钱的账。18.99。
霍秋然觉得这样太有距离感,于是厚着脸皮问时与,能不能借用他的休息室补个觉。
时与二话没说,从抽屉里拿出休息室的钥匙扔给了霍秋然。
霍秋然双手接住,如获至宝。
“我去准备手术。”时与再次把霍秋然留在了原地。
“加油!”霍秋然无奈地朝时与的背影笑了笑,把钥匙放回抽屉,并没有真的去时与的休息室补觉,而是顺手帮他清理了一办公桌的饭盒、泡面盒、餐巾纸、纸杯和饮料瓶。
霍秋然暗骂,这得有多少顿饭没收拾!门诊都怎么看的啊?
他拎着垃圾袋,打着哈欠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迎面和抱着巨大的一捧花束、提着巨大的一个水果篮子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卧靠,对不住对不住。”
“八瓜!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儿?”
“谢姐姐!我着急!”
“八瓜?”霍秋然蹲在地上一边捡垃圾一边说,“赵泽宁?”
“对对对。”赵泽宁实在没手帮人家捡垃圾,从旁边一脚迈了过去才居高临下地回头问,“我们认识吗?”
后面追过来的谢欣然立刻蹲到霍秋然旁边,抢过他手里的垃圾袋,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这个我去扔。”
霍秋然站起来的时候,赵泽宁已经冲进了时与的办公室,把花束和水果篮子一股脑全都堆到了时与的办公桌上。
花瓣乱七八糟地洒了一桌子。
白收拾了。去而复返的霍秋然暗骂。
“时与有手术,少说得仨小时才能做完。”霍秋然站在门口不怎么愉快地打量着赵泽宁。
“你是……”赵泽宁走回门口,不怎么礼貌地伸手握手。
“霍秋然,市刑侦队……”
“幸会幸会。”
白手起家、如今身价飙升的科技公司创业老总赵泽宁显然不在意这人是谁或者在时与办公室里干嘛,毕竟他连夏酌的双重身份都不知道,敷衍地握了个手,便撇下花束和水果不管,匆匆迎着谢欣然走过去,边走边说:“走走走,去看夏神,大牛做手术呢。”
“咱爸熬了个大夜今天都请假了,大牛怎么还做手术啊?”谢欣然几乎小跑着追在赵泽宁旁边。
“咱爸年纪大了撑不住啊,手术派给不用睡觉的牲口了呗。”
“赵总,老夏还在ICU,不能探视。”霍秋然长腿阔步、行色从容地走过去拍了拍赵泽宁的肩,说,“你们要是想等等时医生的话,要不在他办公室里等?”
“卧靠,夏神怎么在ICU?时与到底行不行?!”赵泽宁突然驻足,盯着霍秋然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问道,“胡……呃,霍警官?你在这儿是……什么情况?”
“我是……”霍秋然清了清嗓子,觉得赵泽宁应该不知道夏酌的武警身份,于是只好说,“我是时医生的朋友。”
赵泽宁皱眉:“时与居然除了夏神还有别的朋友?”
霍秋然笑着解释:“我也是老夏的朋友。”
“哦哦。”
这么多年过去,赵泽宁终于再也说不出“夏神的通讯录里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人”这种话。他不禁叹了口气,又跟霍秋然握了握手,说:“抱歉啊,我刚才太着急了,开完会就往这儿赶。我和我老婆还有夏神……夏酌和时与,我们都是一个班的,高中同班同学,一个角落前后桌的铁子。”
“我知道。”霍秋然笑道,“都是校友,我比你们大一届。不过我是十七班的,跟你们一班的学霸不是一个路子。”
“原来是南中的学长。”赵泽宁问,“学长叫什么来着?”
“霍秋然,秋意盎然。”
“诶,我老婆叫谢欣然。真是异曲同工、师出同门啊。”赵总暗自嘲笑自己脸皮的厚度真是随年月见涨,而且愈发圆滑。
霍秋然又跟谢欣然握了握手,说:“保险起见,老夏可能得过几天才能出ICU。而且他现在……浑身上下插着管子,说实话没什么好看的。”
“这样啊。”赵泽宁看了下手表,说,“那我们去时与办公室等着吧,等时与做完手术我们再一块儿过去看夏神,正好我手头还有一些事儿没忙完。”
于是霍秋然又把赵泽宁和谢欣然领回了时与的办公室。
赵总坐到时医生的椅子上,仰靠椅背一拍脑门:“我去,出门急,忘带电脑了。”
谢律师主攻知识产权领域,刚被赵总聘请为创业公司的法务,目前没有在忙具体的事情,于是自发揽起了秘书的任务:“我回公司帮你拿?”
“路上多堵啊,等你跑个来回,大牛的手术估计都做完了。”赵泽宁边说边瞄向时与桌上的两台电脑。
大屏幕的一体机看上去是工作电脑,屏保是南区医院的宣传照片。
合着的笔记本看上去是个人电脑。
赵泽宁打开时与的个人电脑,瞪着屏幕保护上的图片瞪了半天没出声。
“你别瞎动大牛的电脑,这样不好。”谢欣然趁赵泽宁还没动手去试时与的密码,赶紧走到旁边,刚抬手想把时与的笔记本重新合上,也愣住了。
霍秋然难忍好奇心,悄悄走到了他们身后,瞄向时与的个人电脑屏幕。
“卧靠——”
赵泽宁哀嚎出的脏字儿和霍秋然心里呐喊着的脏字儿撞了正着。
“——这到底是大牛的电脑还是夏神的电脑?”
赵泽宁回过神来,自问自答道:“肯定不是夏神的电脑!夏神那么正常的人,怎么可能没事儿把自己的腹肌……艺术照……放成屏保?卧靠,夏神的腹肌还可以啊……我都没想到他靠脸吃饭居然还会练腹肌。而且他现在这么大咖位还接拍这种半果的果照么?谁家广告费这么慷慨?”
谢欣然无奈地走开了。
霍秋然觉得没眼看,目光却没从屏幕上移开半分。
毕竟夏酌这张照片确实是……太特么好看了。
不仅肤白、貌美,而且眼神温柔,腹肌分明,还有从发梢滴落到腹肌上的水珠,以及横跨人鱼线的……
什么牌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内……那什么的广告么?霍秋然轻轻咽了咽口水,然后被口水呛到咳嗽。
“诶卧靠!”赵泽宁发觉身后还有个怪学长,立刻合上了时与的电脑。
他和他老婆可以八这个卦,因为他们俩从小就跟时与和夏酌熟到不行。
别人不可以。
霍秋然看赵泽宁的反应太过尴尬,于是决定给他个台阶下:“时医生喜欢老夏,我知道。”
“你……你们刑侦队的难道什么都知道?”赵泽宁挑眉。
“这跟刑侦队没关系。”霍秋然笑扶着时与的桌子,主动承认道,“是因为我在追求时医生。”
“卧——”赵泽宁深吸一口气,咽下后面一个字,换成了一声拍手,表示大力支持。
“追追追!学长我代表夏神帮你追!”赵泽宁又大力拍了拍霍秋然的胳膊,“你赶紧让夏神这个直男解脱出来吧!这么多年了,真能掰弯的话早弯了!不能掰弯就是骚扰了!他俩是哥们儿,纯洁的革命友谊不能被荷尔蒙、雄激素什么的给污染了。”
赵泽宁这几掌拍到了霍秋然心坎上。
他对时与的感情居然感天动地到……天降一个直男表示大力支持?
霍秋然正高兴地点头,就见赵泽宁再次打开时与的个人电脑,输入了一串字符。
“居然不是夏神生日么?”赵泽宁叹了口气。
谢欣然瞪了赵泽宁一眼:“那也是大牛的生日好么?你觉得大牛会傻到拿自己的生日当密码么?他生日这么好记……”
“那我真猜不出来。”赵泽宁又胡乱试了几串诸如ilovexiazhuo,xiazhuolovesme这种东西,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说,“得,只能骇进去了。”
“你小心大牛出来揍你。”谢欣然制止道,“大牛又不是你公司的员工,你能别瞎动人家电脑么,赵总?”
一意孤行的赵总已经把U盘插在了笔记本电脑的USB接口上。
小程序启动,很快就破解了时与的电脑密码,而且还把这八位数的密码显示了出来——
20090919。
“2009年,9月19号,这是什么特殊日子么?”赵泽宁边问边打开了时与的电脑,找到浏览器,登入自己的工作邮箱,看到里面有一堆未读邮件的同时,也不小心看到了时与浏览器上的分类文件夹……
“好像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谢欣然说,“那时候咱刚上高二吧?”
赵泽宁点开某封重要的工作邮件里的重要附件,思维却没办法好好跟着那些代码的逻辑走,毕竟走出校园以后就再没有时间也没有什么他认识又觉得有趣的人可以八卦了。
眼前放着天大的瓜怎么可以不扒?赵八瓜心痒难耐地重新瞄向浏览器的分类文件夹,只见上面分门别类地写着——
夏酌唱歌、夏酌吃饭、夏酌电影、夏酌广告、夏酌访谈、夏酌推书……
赵泽宁没点进去都知道,这些肯定全是夏酌的相关链接。
然后他又手欠地在时与这个Windows 10系统的左下角输入了一个“夏”字,都不用写“酌”,电脑里的本地文件夹就“唰”的一下全都显示了出来——
夏酌照片、夏酌唱歌、夏酌吃饭、夏酌电影、夏酌广告、夏酌访谈、夏酌推书……
赵泽宁立刻明白了,原来时与不仅将夏酌的各种连接都分门别类地在浏览器里收藏了,而且还给下载到本地了!
赵泽宁做贼心虚地看了谢欣然一眼,见她正低头玩手机,表示不想再管赵泽宁的八卦行为了,于是进一步手欠地点进了一个本地文件夹:夏酌照片。
因为他没有在浏览器的收藏夹里看到这个标题。
霍秋然也撑着桌子凑过去看。
命名为“夏酌照片”的文件夹里存了几千张照片。
赵泽宁没有一张一张地点开,只把文件夹放大到全屏,又把图标变成大号图片显示,随便滑几下笔记本的控制板,就能一览无余地看到这几千张照片全都是夏酌的照片。
他看过两眼就赶紧关掉了文件夹,讪讪地扭头问霍秋然道:“哥们儿,你确定还追么?”
不等霍秋然回答,谢欣然已经一眼刀了过去:“赵八瓜!你不号称要办公吗?你不是在偷翻大牛的**吧你?”
赵泽宁朝谢欣然挤眉弄眼:“人家刑侦队的警察都没说我违法乱纪呢,你能别急着举报自家老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