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功臣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的那种孤独。——海子】

巨大的爆破声回荡在脑海里,时与压根不清楚它具体持续了多久。

而比爆破声更令他心惊的是手机上突然显示出的一条振动提示,来自心率记录软件——

Connection Error.

连接错误。

也就是说,时与手机里的软件突然无法接收到从夏酌手机里实时传出来的心率。

区区一部手机攥在手里似有千斤重,他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手已经在那条震动提示后止不住地颤抖。

时与重新拨打了夏酌的电话,同时逆着被疏散的人员朝隔离点的方向走。

夏酌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保安提醒他最近的紧急出口不在那个方向。

他置若罔闻,只听到越来越多的警笛声,还有消防车、救护车、直升机……正在和他往同一个地点奔袭。

时与已经竭尽全力地在跑,但还是不够快……可不可以再快一些……

他跑过层层楼道……拥挤的、空旷的……又跑下几层楼梯,才终于从呼吸科那边的安全出口冲了出去。

这是距离扩建出的隔离点最近的几扇门之一。

破门而出的时与从未见过这么多警察突然聚集在一处。

特警、武警、火警、刑警、防暴警察……

他们穿着不同颜色和样式的制服,隶属于不同的部门。

南区医院的隔离点和各个大楼里的医护人员、患者、患者家属被这些警察疏散到室外。

人们拥挤在停车场上。一部部手机屏幕在晚风中、浓烟里亮着,有人在拍照,有人在视频,有人在发抖音……

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时与什么都听不真切。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还是像烟花,像礼炮……

“医生同志,你不能过去!”一名武警从背后揪住了时与的防护服。

“警察同志,有人员伤亡吗?”时与挣开了他,却并未等待一个回答,撒腿就继续往隔离点的大门跑去。

“这位医生!不要妨碍公务!”又一名武警拦了上来,把穿着一身防护服的医生推给了两个防暴警察。

“有人员伤亡吗?!”

警察忙着维持秩序,没有人回答他。

时与大喊道:“我问你们里面有没有人员伤亡?!!”

“不疏散人群就会有!”终于有人回答了他。

“那就是没有??”时与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揪住了刚刚回答他的警察。

年轻的警察突然被一个医生拎得双脚离地,吓得有些结巴:“没……没有。没有吧。”

时与放开警察,退到人群里继续给夏酌打电话。

也许夏酌的手机没电了,app才无法传输心率。也许夏酌的戒指坏了,也许夏酌最近瘦了太多,戒指松了、掉了、丢了、没了……

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时与猛地挂断电话,再受不了无人接听的滴滴声,差点想把电话砸到水泥地上踩烂。

他又跑向刚被疏散出来的几名医护人员,问他们隔离点里的患者都被疏散到哪里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面前这位同样穿了全套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见他的防护服上写着“心外时与”四个黑色大字,不太理解一个距离隔离点八丈远的心脏外科的工作人员干嘛火急火燎地急成这样。

“喏,那边儿不全都是么?”护士指向停车场上的人群。

时与问:“隔离点里面还有多少人??”

护士回头朝隔离点看了看,说:“没什么人了吧,我们是最后一拨。””

时与踮着脚尖张望,见隔离点里确实再没有人被疏散出来,于是又跑向停车场那边的人群。

人群涌动,在刺耳的警笛和直升机的轰鸣声里,一道男声嘶哑着划破天际。

“宝贝儿你在哪儿——”

时与没有直呼夏酌或者夏遴的名字,怕给他的宝贝儿公众人物找麻烦。他知道如果夏酌听见了,自然就会寻着这个声音找到他。

时与穿梭于人群,一边找人一边大喊:“宝贝儿你在哪儿!?!?”

不料喊过几次之后,好事的人们忽然模仿起来,一个一个都学着他的语调呐喊道:“宝贝儿你在哪儿!”

刚开始只有零星几个觉得这样做很好玩的人恶作剧似地跟着喊,此起彼伏的。

但是这句话好像有毒,迅速在人群里传开了。

从三五成群地喊,到十几个人、几十个人齐声大喊……

“宝贝儿你在哪儿!!!”

“宝贝儿你在哪儿???”

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演绎着这句“宝贝儿你在哪儿”,一段段视频接二连三地被上传到抖音、朋友圈、各种聊天群……有的故作着急,有的特意搞笑,有的摆出卡点pose,有的配上洗脑神曲……

这时候,最初的发起者、吹哨人倒变成了混在其中起哄的。

时与的声音早就被埋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他只得闭口不言,无奈地推搡着人群继续寻找。

寒风吹透防护服,一身大汗凉透的时候,时与才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

他拨通了霍秋然的手机。

霍秋然早就给时与设置了专有铃声,几乎立刻接起电话:“时医生。”

“霍队!你在不在南区医院?”时与不等霍秋然回答就着急忙慌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夏酌在哪儿?这儿到底什么情况?刚才什么东西炸了?怎么瞬间就来了这么多警察?夏酌跟你在一块儿吗?他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我在。小与你别急,我也在找老夏。他应该早就疏散出来了,可能手机没电了或者在忙什么其他工作呢,也没接我电话。”霍秋然说,“你别担心,其实没炸什么重要的,重要的都被我现在也五体投地服了的夏神给拦下来了。特警的第一批拆弹小组刚进去,你别往隔离点那儿去!里面他妈全是能炸的!”

时与的担忧并没有被霍秋然劝慰住:“疏散出来这么多人全特么堵在这儿看热闹、刷抖音!夏酌又不接电话,我上哪儿找他?!”

霍秋然问:“你在哪儿?我先去找你?”

时与说:“隔离点正前方大约三百米。不用找我,我们分头找夏酌。”

霍秋然提议道:“你先打开微信定位,我看情况去找你。”

“嗯。”时与懒得废话,跟霍秋然分享了微信定位就挂断电话,继续无言地在人群里寻寻觅觅。

他想自己被防护服包裹成这样,夏酌就算看到他估计也很难一下子认出来,可是脱掉防护服的话既不安全又实在太冷,那就只能自己努力寻找夏酌。或许掰过下一个肩膀,转身朝他温和一笑的人就是夏酌。

时与终于找到夏酌的时候,并不是掰过一个肩膀找到的,夏酌也没有朝他温和一笑。

拨开人群,他忽然看见一排担架床,还有每一张担架床上躺着的患者,以及旁边站着的两个“无为而治”的医护人员。

在躁动不安的人群里,这一排担架床显得整齐、肃然。躺在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很安静,甚至安详。

他们闭着眼睛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盖着白色的棉被和蓝色的薄毛毯,每人旁边都挂着输液吊瓶。

如果没有那些输液吊瓶,时与几乎就要当场崩溃。

寒风里,夏酌跟十几个人一起并排躺着,太像一名烈士。连带着那一排患者都像极了英勇就义的烈士!

“宝贝儿……”

时与脚下一软,跌跪在了夏酌的担架床前。

夏酌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宝贝儿,别睡了,你吓死我算了!”

时与扶着担架床站起来,摘下手套,捂着夏酌的额头试图估测他的体温,凑近一看,只见他面白如纸,呼吸微弱,于是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你们他妈干什么吃的?!?!”

时与拉过旁边的医护人员就莫名其妙地给人家摔到了地上。

“人都他妈烧成这样儿了!你们就给他搁在这儿盖这么点儿破被子、输罐儿液顶个屁用?!!”

时与又将另一个医护人员也抡到了地上。

“诶卧靠!你这人有病吧?!”第一个摔到地上的人还没爬起来,旁边一个好心人便指着时与的鼻子说,“你看看这儿哪个人不是盖……”

“你他妈才有病!”时与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上来劝架的好心人以同样的方式推到了地上,“这儿的人全都有病!!”

“你一医护人员怎么还骂人打人啊?!有没有点儿素质?”又来了一个好心人。他推了时与一下。

时与怒不可遏地朝那人挥拳过去,拳头却在半路打进了另一个人的手掌心。

“小与你冷静点儿!”霍秋然拉开了时与,又给周围的人亮出了刑警证,却说了句民警的话,“警察,市局刑侦大队,别打架。”

“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时与大力推开霍秋然,指着仍然闭目不醒的夏酌说,“这个人,他冒着生命危险,放着天大的感情不要,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要下地狱去救那么多人!然后呢?!然后那帮人就他妈的知道在那儿唱‘宝贝儿你在哪儿’!他呢?他就发着高烧被搁在冷风里躺着!没人管他!我要再晚来一会儿,他特么烧到病危都没人管!!”

霍秋然没说话,脱下羽绒服盖到夏酌身上,推了推担架床没推动,便低头去找固定担架床轮子的装置。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一名医护人员上前阻拦道:“这是偏重症患者,你们不能随便转移这个人。”

“这个人,他是一名武警,是阻拦了这起特大事故的第一功臣。”霍秋然踩下固定装置,推动担架床,冷眼看向周围连手机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人,不疾不徐地补上一句,“今天晚上谁都能在这儿冻死,唯独这个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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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拒犟心
连载中虞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