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亚里士多德】
夏酌接到黄序颖主动打来的电话是在三天之后。
他给黄序颖留过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但黄序颖回到A市就直接住进了李云海家,也一直活在变色龙组织的监控范围内,所以一直没能联系夏酌。
由于无法接触就无法展开工作,国际刑警的雇员终于直接介入,扮做维修工到李云海家修理暖气故障,并故意在黄序颖的视线里遗落了一部手机。黄序颖就是使用这部手机拨打了夏酌留给他的电话号码。
他很含蓄地问夏酌方不方便帮个忙,帮他从李云海家搬出去,另寻住所。
夏酌并未一口答应,先借机询问黄序颖和李云海是什么关系。
黄序颖说李云海并非他的表兄,而是熟人引荐的朋友,说是能帮他潜逃、隐匿。
作为交换,夏酌也向黄序颖透露了自己和李云海的关系。
夏酌的说辞很详细,用一种抱怨又无奈的语气:“李局的闺女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李局宠他闺女嘛,就一直想让我当他女婿。但我实在不喜欢他闺女啊。您可能也看出来了,我压根就不喜欢女的,而且我还是个不婚主义者。可是李局对我是真不错,帮我办身份,又帮我在组织里平步青云,拒绝的话我这么多年也说不出口,毕竟他们一家子确实很好。
“您突然向我求助,我真是受宠若惊。但是黄教授,您想一想,我不娶李局的闺女也就算了,怎么能影响李局的工作呢,是吧?我虽然跟您很投缘,可我这人也挺仁义的,不能因为我仰慕您,就帮您跟李局对着干,是吧?”
夏酌知道,这番说辞,既可以拉近他和黄序颖的距离,又不会显出他接触黄序颖存有任何目的性。最关键的是,他还旁敲侧击了李局对他的信任,引导黄序颖认为夏酌是可以帮他脱离困境的不二人选。
夏酌故意以商量的语气婉拒了黄序颖的求助,实则是以退为进,想等黄序颖说服他,并且在说服他的过程中也说服黄序颖自己。
“小夏……”黄序颖犹豫不决,不知究竟是否该跟夏酌透露更多的信息。
夏酌也不着急,笑着应了一声“诶,教授”,便安静等待。
“你说你仰慕我?”黄序颖终于在正事的犹豫不决中选择了一条岔路。
夏酌轻咳了一声,承认道:“是,仰慕您的才华,也同情您的遭遇。”
“还有么?”
夏酌笑问:“非要说得那么直白吗?”
黄序颖叹道:“我很久没听人说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听你说说。”
“那我真说了?您别嫌弃我不够文雅。”
“你已经很文雅了,小夏。你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最近我被软禁着,没什么事情,就上网看了你的好多视频。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亡命的路上,能遇到你、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夏酌打断道:“你的手很好看,一看就很灵巧,让人忍不住触碰,或是被触碰。还有你的眼睛,充满求知欲,又有种求救的无助感,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可爱,令人忘忧。岁月可以在你的皮肤上留下烙印,但玷污不到你的眼睛。难道是因为戴眼镜的缘故吗?”
黄序颖闻言便笑了起来。他听得出来,夏酌的夸赞很真诚,真诚到能够幽默处之。
夏酌也的确用了最真诚的语气,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调包了想象的对象。
正如时与所言,夏酌早就深谙“勾引之道”。最勾人心的,往往不是平铺直叙的表白,而是相互试探时的旁敲侧击、若即若离,以及幽默的掩饰和故作无心。
黄序颖被勾得仿佛铁树开花,心痒难耐地央求道:“小夏,带我走吧,我想触碰你。”
“Professor。”夏酌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低沉而魅惑,“我想问你,人这辈子,是不是至少应该无私一回,也至少应该自私一回?”
“我很赞同。”黄序颖忽然严肃道,“夏教授,我求助于你,是我的‘自私’。你如果可以给我提供帮助,对你来说,其实会是一件‘无私’的事情。”
“无私?”
“带我离开他们的监控范围。”黄序颖再次求助道,“我需要自由。求助于你,也许是我奔向自由的最后的、唯一的途经。”
夏酌笑道:“Jason,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又不是自由女神,你确定要向我索求自由吗?你就不怕我跟他们一样,把你带入另一个监控范围里?”
“我怕,但我只能赌一回,赌我一把年纪还能为之心折的人跟其他人不一样。”黄序颖说,“他们要的东西,我百分之百给不了,而你要的,我或许可以心甘情愿地给。这样想的话,好像也不完全算是‘赌’,应该算作‘博弈’。”
夏酌又是轻浮一笑:“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这个嘛……”黄序颖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地说,“……只能见面再聊。”
“那就见一面吧,我来安排。”夏酌说。
黄序颖如释重负:“我等你的电话,小夏。”
……
国际刑警给黄序颖留下的手机自然是装有窃听程序的,夏酌没有浪费时间向谭熙转达他们的通话内容,而是分别给霍秋然、时与和李静晗打了一通电话。
安排好之后,他将“金蝉脱壳”的计划告诉了黄序颖。
黄序颖表示会完全配合。
计划很简单,就是夏酌打电话关心问候李静晗,而她在夏酌的言语引导下,决定以答谢之名,借着春节节庆邀请夏酌和霍秋然去家里吃饭。
届时,夏酌和霍秋然会借机帮助黄序颖逃离李云海的监控范围。
但夏酌和霍秋然还要继续深入调查变色龙组织,所以他们必须同时出现在李云海面前,蒙混个不在场证明,跟黄序颖的逃跑划清界限,才能维护住李云海的信任。那么在李云海家外面接应黄序颖的,就必须另有其人。
这个人不能是公安系统里的人,也不能是变色龙组织之外的国际刑警。A市公安系统里不知藏着多少变色龙的眼线。至于国际刑警,夏酌怕他们的介入会打扰他调查变色龙,所以谭熙此人也不能用。
夏酌要保证行动的私密性和可控性,才能让黄序颖觉得安全。只有让黄序颖感到安全和放松,才能最终和他交换信任。
所以在外接应黄序颖的人选就只能是胆大心细的时与。
时与打趣了一句“你就承认我是你最信任的男人吧”,没问什么便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由于跟Interpol签过保密协议,夏酌也没有打算让霍秋然知道太多。但霍秋然对夏酌的信任显然没有达到时与对夏酌的信任程度,所以该问的,他还是要问。
夏酌也只得跟搭档粗略地交代了国际刑警和美国中情局也介入其中。
霍秋然听事情闹得这么大,瞬间将脑子里的所有疑团化作口头上的一声惊叹:“我|操。”
夏酌无奈地摇了摇头。
霍秋然继续惊叹:“变色龙连国际刑警要找的生恐通缉犯都特么敢给办假身份窝藏起来?!他们疯了吗??”
夏酌说:“所以要深入调查。”
霍秋然横眉竖目:“你把这么个香饽饽抢到自己手里就不怕炸了么?!老夏你查案也查忒疯了吧?!你非要查什么国际大案你就查!你特么把时医生卷进来干嘛?!他就是个医生而已!没有配枪也没有警衔!你找我就算了,你还找他跟你冒这个险?!”
“时医生也是中国公民,他的户口也在咱们市,配合警方查案,是他的义务。”夏酌冷静地说,“梁启超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时与还是个医生。他也享受过咱们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还在咱们市最好的公立高中就读过。他在这里吃喝长大,为什么不能为一方水土做点儿社会贡献?”
“行,我不跟你理论这个,反正时医生已经答应了。”霍秋然摆了摆手,又问,“那你干嘛非要帮黄序颖?他可是被定性为生化恐|怖|分|子的人!”
“霍队,原子弹还被定性为原子弹呢,可它自己不会把自己点了。”夏酌说,“国际刑警、美国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以及变色龙这么大的犯罪组织,全都在找黄序颖。你觉得是黄序颖更恐怖,还是他背后想利用他的人更恐怖?就像冷战的时候,比原子弹更恐怖的是那个年代的USA和USSR。”
霍秋然不得不承认,夏酌说的有道理,便熄灭了怒火,继续听着。
夏酌分析道:“黄序颖为什么选择通过变色龙的业务网潜逃回国?现在他又意识到他自投罗网到了另一张网里,所以他才要从变色龙的监控范围里逃出去。变色龙又想拿他干什么?这些问题,我不接近他,不得到他的信任,就没有任何办法知道。还是你以为Interpol或者CIA,FBI他们会跟我们交底吗?”
“我……”
“霍队,现在这块香饽饽不在别的地方,而是在咱们国家、咱们省、咱们市、咱们眼皮子底下。难道你想让别人点燃它吗?”
“老夏……”霍秋然点上一支烟。
“嗯?”
霍秋然蓦地眉开眼笑:“我终于知道时医生特么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
“我都有点儿喜欢了。比你跳钢管儿舞的时候还更多一点儿。”
“……”
“不过你放心,我配合你完全是因为家国大义,不是因为我是只没做绝育的泰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