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交流

【什么叫救自己呢?就是忠实自己的感觉,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放弃,不要敷衍……我们都得一步一步救自己。——陈丹青】

对于他提出的两个要求,夏酌很快得到了明确的答复。看来国际刑警组织对他颇有诚意。

谭熙挂断电话后,无缝衔接地从法语转换为汉语普通话,告诉夏酌说,两边草拟的合作方案中,最后拍板选定让夏教授去接触黄序颖的人叫做吴星辉。

吴星辉虽不任职于武警,但鉴于这次行动关乎两国甚至多国的公共卫生安全,也关乎国际声誉,所以军方也有知情权。在武警和陆军特部交涉之后,他们和国际刑警组织制定的计划就是找人和黄序颖直接对话,从而了解黄序颖逃逸潜藏的目的。而他们找到的人就是夏酌。

至于加入Interpol,如果夏酌提交申请,再走一轮面试和体测流程,不论黄序颖案进展如何,以他的资历,通过申请会很简单,只看他现在就职的单位放不放人而已。

夏酌真的很想给吴星辉打个电话,好好问问这位“吴总”:何艺姿是不是您找人灭口的,您又为什么非要对我如此器重?

他当然觉得吴星辉根本就不会回答他,否则为什么不提前跟他打个招呼呢?何艺姿的死,吴星辉肯定不会承认跟他有关,但黄序颖案呢?被选定的谈判员难道没有提前知情权吗?

不过夏酌转念又想,吴星辉应该确实没有考虑到下属的提前知情权。那是军队的管理方式,是军人下达命令的方式,不是警察办案。

一身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绝不止外伤的疼痛。只能靠注射某种止疼类药物尽量活动自如的夏酌顿时觉得身心极其疲惫,想尽早从这些事里抽身,回去听时与弹弹琴,或者不弹琴,只看时与坐在沙发上撸猫也可以。

谭熙似乎看出了夏酌的疲惫,于是安静地埋头吃饭,让夏酌在进食之余好好消化和思考一下黄序颖案的信息。

夏酌食欲不振,饭量不大,匆匆吃过几口便扶额闭目。刚吃过饭,唇色竟浅淡了几分。

“我去给你拿杯咖啡?”谭熙站了起来,问,“要cream and sugar吗?”

夏酌也皱眉站了起来。“不用,我不喝咖啡。”

谭熙笑道:“不喝挺好的,真会上瘾。我现在离了咖啡就头疼欲裂。”

“挺好,总比对其他东西上瘾要好。”夏酌面色淡然,强打起精神说,“要接近黄序颖的话,我没有办法跟他深入地聊生物学、病毒学之类的学术话题,还得了解一些其他信息,比如他的成长经历,以及生活方面的兴趣爱好。”

谭熙答道:“他没什么life,一直坚定地走在学术道路上。据了解,他小时候的生活在他们那代人里算是非常优越的。他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随做生意的父母迁居新加坡,他一直是成绩优秀的优等生,考到英国读完本科又去德国读研究生,接下来去美国读了博士。然后就是博士后、教职,tenure track走得顺利且迅速,三十二岁评上终身教授,这在实验科学领域里已经算是非常的年轻有为。除了对学术的热情和工作上的勤奋,还有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家庭,一直都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生活。他是家中的独子,长年在国外工作,但没有把父母接到身边一起住。前些年他父母离开新加坡回家乡养老,身体逐渐不好,他就回来陪父母住了一段时间,直到两位老人相继去世。都是自然死亡,算是蛮长寿的老人,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看来他对父母还是很有孝心的。”夏酌问,“为什么他自己没有组建家庭呢?”

谭熙说:“FBI调查过他浏览的网页,可以确定他是‘双性恋’。这个也许就是主要原因吧。由于他在科研领域里颇有建树,他任教的大学还为他压下过几起骚扰学生的案件。被他骚扰的学生有男有女,都是模样出挑的亚裔。因为性质并不恶劣,没有定性为‘性|侵’,那几个学生就没有正式起诉他,他们毕业后,这些cases也全都无疾而终。”

夏酌古怪地看了谭熙一眼。

谭熙笑道:“别这么看我。当年我只是个外系过去凑学分的undergrad,从来不坐前排,他压根不知道我是谁,我没有被他骚扰过。”

“不是因为这个。”夏酌也笑了,“我是忽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推荐我去接近黄序颖了。”

“祝你好运。”谭熙又拿出手机,边操作边说:“我把case发给你,里面也有那几个学生的照片和资料。”

“好,我找个地方浏览一下,我们回头再聊。”

“Ok,电话联系。”

……

和谭熙暂别之后,夏酌回到会所找到一间无人的小会议室,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阅读黄序颖案的基本资料,奈何实在头疼看不进去,便给李云海打电话。

“李局,药还有么?”夏酌扶额,声音微抖。

“小夏教授,你这才几天就……”李云海的声音里似乎同时掺杂着嘲笑和惋惜,“有的是,但你确定要增量吗?”

“我对这玩意儿又不过敏。”夏酌故意没有控制由疼痛燃起的几分薄怒,“赶紧叫人送过来,我在东楼的小会议室,房间号309。”

“别着急,稍等五分钟。”李云海挂了电话。

听李云海这态度,夏酌终于接受了自己是真有吴星辉这位后台保着。

原来做变色龙组织里的“太子爷”就能对A市公安局的李副局长呼来唤去吗?太子爷飘然觉得自己痛并快乐着。

……

夏酌对生命科学一直都充满敬畏,走出小会议室,这种敬畏已经更上一层楼。

镇痛,致幻。

一针下去,他都能把刚才送药过来的小哥给看成时与。

时与让他沉醉,也使他警醒。

幻觉过去之后,他拎着电脑包离开会议室,步履轻盈,如获新生。

镇痛的药效尚在。

下午的讲座不多,留了充足的时间给赴会者们自由交流。夏酌知道这些所谓的“交流”到底都在开启着怎样的“交易”。

名媛、鲜肉攀附谁,政|要、富商又钦点谁……一眼望去,如果“上流”止于白昼,那么“下流”就始于暮色。

似乎只有在**面前,人人才能平等。

性别、年龄、职业、级别……只要眼神相勾,什么隔阂都可以在肌肤相亲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目睹着一场场纸醉金迷的觥筹交错、一次次唯利是图的交杯换盏,他不禁想,当年的何艺姿,是否就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了时明墨。

休息区,夏酌也加入了这些冠冕堂皇的“交流”。

不过大部分人忙于追逐美女,小部分人忙于捕猎鲜肉,夏酌乐得两边都不沾,正好方便他一边与认识的人寒暄,一边远远观察黄序颖。

黄序颖当然也有所图。他主动跟美女搭讪,也主动和鲜肉搭话,俨然拥有一派博爱众生的大师风范。

然而娱乐圈里的美女和鲜肉并不认识这位保密单位的生物学家,他们甚至都没去听他的讲座。黄序颖的频频主动进展得并不顺利。年轻人在派对上搭讪尚且做不到孜孜不倦,更何况是黄序颖这样年近半百的人,更不会愈挫愈勇。

谭熙也在会所的休息区里进进出出,与人交谈,偶尔得空就会微不可查地望一眼夏酌。

夏酌却不急于接近黄序颖。他在远处耐心地等待,他要等男人的寂寞彻底转变为落寞。

夏酌也会望向谭熙。

谭熙长得像他的明星弟弟,样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出挑,而且他儒雅健谈,又自携哈佛教授的光环,很难不吸引别人的目光。

令夏酌略有惊讶的是,主动和谭熙搭话的女人并不多,没几个小嫩模,也没有商界女老板,可能她们压根排不上号。谭教授身边围着的中老年男人们全都收起了衣冠禽兽的嘴脸,此时只是一群家长,正认真地为自家的晚辈咨询赴美留学之路。

谭熙身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纯澈气质,这种气质在一群人的环绕之中更为明显。与其说是仙风道骨,不如说是怜悯众生又俯视众生的神圣不可侵犯。夏酌想,这样的人太罕见,有机会要带时与一起,跟谭熙和谭嚣两兄弟吃顿饭,正式交个朋友。

两人偶尔遥遥对视一眼,便各自投入各自的社交圈。

这边夏酌刚以夏遴的身份和昔日的周骁寒暄完,米澜便从不远处拿着两杯香槟婀娜地走了过来。

她将一杯香槟递到夏酌手中,凑到夏酌的耳畔说:“夏,又见面了。”

夏酌礼貌性地跟米澜碰了碰杯,什么也没说。

从初一开始暗恋夏酌的姑娘,在电视台录节目的时候一眼就分辨出来了夏酌和夏遴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夏酌也没打算刻意欺骗她。

“齐旻的连锁酒吧停业了。”米澜笑意阴郁,压着声音问,“你们抓到他了,对吗?他会被判死刑的,对吗?给我下|药,把我潜规则过的每一个人,你都会把他们抓进去,对吗?”

“米澜。”夏酌抿了一口香槟,把高脚玻璃杯递还给她,就像缓缓递过去一枝鲜花,“你写的歌很好听,很治愈。我希望你能为你的歌迷们一直写下去、唱下去。那些不配听你唱歌的人,从来都没有占有过你。法律不讲宽容,他们这辈子也都不会被治愈。”

“谢谢你,夏。”米澜从夏酌的杯子里抿了一口酒,低声说,“今晚你在这里,你可以不要再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了吗?”

原本面色冷淡的男人忽然眼角一弯,笑着揽过米澜的细腰,俯身道:“你不该杞人忧天,你该想的是,我今天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米米。”

米澜的身子骤然紧绷。

“很抱歉,你的报案,我还没有时间处理。”夏酌替她将两杯香槟放置到一旁,“酒吧停业只是巧合,齐旻没有被捕。抓坏人并不是我的职责。”

米澜挣脱了夏酌的臂弯。

“我只负责研究他们。也许一不小心,还会变成他们。”

米澜诧异地看着夏酌,一言不发。

夏酌又是一笑:“或者说——我们,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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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拒犟心
连载中虞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