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纵容

【八十一难中,是否包括爱人。——《沙悟净》河图】

翌日,霍秋然边吃早饭边问时与要不要改签下午的机票,再跟医院多请几天假,留下来处理何艺姿的后事。

时与回答得有条不紊:“还没结案,尸体不能火化。我的手术排期很满,没有时间留下来等警方结案。我会联系何艺姿的亲戚过来帮忙。”

霍秋然完全不能适应这样冷血的时与,只得“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去看夏酌。

夏酌安排道:“那我中午送时与去机场,你一会儿去赴约的话,最好跟酒店租一辆低调的车。”

他们昨晚留在酒吧街的小跑车一大早就被霍秋然开了回来。霍秋然把车钥匙递给夏酌,说:“我中午之前回来的话,跟你一起去机场送时医生。”

“不用。”时与说,“我先带夏酌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然后我们从医院直接去机场。”

“也行吧。”霍秋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时与。

他喜欢时与,想和时与谈恋爱,就算时与使出浑身解数拒绝他,他也还是喜欢时与。他知道时与眼里没有他,但那是因为时与的眼里全都是夏酌。他至少可以痴心妄想有朝一日也可以住进时与的眼里,哪怕是跟夏酌“合租”。

可是现在,时与的眼里没有任何人。没有何艺姿,也没有夏酌,只有按部就班的工作和需要完成的任务。时与说话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说出口的话如果不是在客观分析事实只会以“我”字开头。

霍秋然忽然生出一种“失恋”般的失落感,就像当年他突然听说自己暗恋的学弟被南中开除了,再也不会回来上课。

当年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追求时与。没有勇气向那么优秀的男孩子表白,也没有能力为那个男孩子做什么。

十多年过去,他又绕回了原地,依旧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区别只是,现在的他,没有勇气去追求一台冷血的机器,也没有能力去帮时与治疗心理疾病。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一辈子都不求任何感情回报地去爱一个人。

毕竟,霍秋然想要的是一个爱人,不是一个孩子。

就算是孩子,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猫、一缸金鱼,他们至少也会依赖你,会朝你摇尾巴……

时与呢?他真的就像一台机器。

而就算是机器,现在的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也早就给机器都赋予了或多或少的情感。比如你骂小度它就会撒娇,你骂Google它就会生气。

时与呢?他什么都不在意。

霍秋然自省年少时喜欢的是时与的样貌和才艺,以及他在校外打架被南中开除的那股叛逆不羁,甚至还有一般人不敢发泄的满腔怒火。

三十岁,他为时与眼中那簇仿佛永不会熄灭的深情所倾倒。那是少年的情,无瑕,也无虑。为了谁,无所谓。

可是当这簇压根不属于自己的深情骤然熄灭的时候……霍秋然竟会望而却步。

这一念的却步,等在他身后的就是无边无垠的歉疚,也令他此生头一回产生了自我厌弃的感觉。

他找酒店租了一辆低调的轿车,独自前往昨晚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地点。

当地电台播放着天气预报,正说着今日降雨,乌云就遮住海上的太阳,过不多时,便是大雨倾盆。

既然无法开窗抽烟,霍秋然只好将随身携带的尼古丁贴片贴在了手臂上。

幸好当年他要准备高考,没有时间和心思伤春悲秋。

幸好现在他也一样神经紧绷,没工夫沉浸在低落里。

他要去见的人是“变色龙”组织里的关键人物,A市刑侦大队的资深侧写专家,鞠正寻。

……

出发去医院的时候,时与坚持开车,说夏酌肩膀有伤,必须注意驾驶安全,还坚持要在机场把车还了,让夏酌打车回酒店,等他走了就让霍秋然给夏酌当司机。

在医院打完针又重新检查了夏酌的肩伤,时与在开往机场的路上收到了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两小时的短信和邮件通知。

天气确实不好。天降暴雨,电闪雷鸣,高速也开始拥堵。在路上还没堵半小时,时与又收到了航班再次延误三小时的通知。

他把手机扔给夏酌,说:“再这么延误下去,估计明天才能走了。你下午有空吗?”

“嗯?有空。”夏酌其实也不想让时与这么快就回去上班。两个人好不容易一起出来度个假,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时间。

“帮我订个机场附近的酒店。”时与说的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夏酌只想着时与应该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要趁候机的时候再去补个觉,于是立刻按照时与的吩咐给他订好了离机场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位于下一个高速出口。

两人办好入住,夏酌刚刷房卡进屋就被时与大力按到墙上,毫无章法的吻把夏酌弄得颇为迷茫,分不清时与到底是要在分别前履行男朋友的义务,或是完成男朋友的任务,还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情绪感知。

“与哥你……”喘息间,夏酌将疑问暂时咽下,任由时与在他的领地放纵到蛮横。如果房间里没有地毯,时与大概会把两副眼镜和两部手机直接摔到地上砸碎。

高中的时候,夏酌看过时与打人的样子,前不久,他也看过时与跟霍秋然练习散打的样子,但他从来没有亲自体体验和衡量过时与的力气究竟有多大,以及下手究竟有多快、多狠。

时与在他面前,从来都像个一碰就倒的抱枕,也像一池温暖包容、花香沁人的泡澡水。所以夏酌对时与的这场突袭没有任何防备,尤其是心理上,一道防线都没有。

他太过熟悉春风暖阳,也在尝试适应冰冷如霜,可是能够接受阴晴不定……不代表能预料到飓风海啸、山崩地裂。

时与不顾夏酌的肩伤就一把将人抡倒。

夏酌早已感觉到时与的行为不似往常。但是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时与根本就不是要在临别前跟他一晌贪欢,而是要释放某种理智根本困不住的情绪。

夏酌的本能是反抗。只是面对的人是时与……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纵容时与。

而原来“本能”竟然可以被日复一日的“习惯”所覆盖、束缚。

以前的时与,指尖流淌着魔法。现在的时与,掌心只有源源不绝的业火。

业火在夏酌的领地野蛮地流窜。夏酌闷哼一声,随即后悔。这样的情形下,大概越难受的声音就越能为熊熊业火掀风加柴。他只能克制。

克制的表象还是纵容。

他知道时与是闻不到也尝不到任何味道的,无论是汗还是血。

业火虽然足够燎原,但夏酌不是草木。他是活生生的、有情绪感知的正常人,而且在多年的专业训练下,他比普通人的情绪感知要敏锐得多。

他想告诉时与,请你停下,请你听我说话,可是时与的放肆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奈地反省:原来这就叫做“自食其果”。

“情绪是需要宣泄的。一味压制,压制过猛,它们很有可能自我防御似的藏起来。在你没有找到别人之前,我不介意你拿我宣泄。”

这是他亲口对时与说过的话。而且不止说过一次。

“生气吗?压抑吗?想拿我撒火宣泄吗?”

这也是他亲口问过时与的话。

那一次,时与的回答是:“不想拿你撒火,不想拿你宣泄,只想爱你。”

这一次,时与却在用行动一遍遍地、毫不停歇地、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生气,压抑!

懊悔得要疯,难过得要死!

要撒火,要宣泄!

用你撒火!拿你宣泄!

在此之前,两人都是各自克制的,虽然不算相敬如宾,但也绝不会做出欺辱对方的行为。

夏酌对时与压根就说不出口这种比侵略更具侮辱的要求。就算说得出口,他也做不到,洗多干净都做不到。时与看他的眼神总像小的时候那么纯真,以至于他从小到大无论怎么对待时与都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同样的,时与再怎么动情,也从未向他提出过这个要求。高中的时候没有,事业稍有小成以后也没有。夏酌没问过原因,但他猜想,时与大概觉得这样不够浪漫、不够温柔,也不够尊重。

然而现在……时与只是自顾自地拿他宣泄,没有征求过同意,也没有讨论过技巧。

夏酌拿这样的时与和这样的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谓“束手无策”。束手,自然无策,何况现在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与虽然专注地看着夏酌,但是对于夏酌微红的眼尾和被迫流下的眼泪,他视若无睹。

就在夏酌连呼吸都需要挣扎的时候,时与突然放开了他的双腕,掰着他受伤的肩膀将他翻了个身。

夏酌面朝下被砸在了柔软的枕头上。酒店的枕头,大概是今天时与给过夏酌的唯一柔软的一面。

“与哥 ……”夏酌的声音沉闷,时与充耳不闻。

落地窗外黑云压顶,暴雨滂沱。

夏酌不敢回头去看时与此刻的表情。他害怕看到的,不是欲求不满的狰狞,而是风平浪静、面不改色。如果真是那样,他大概会对时与产生畏惧。

直到夏酌的眼泪将丝质枕套浸湿了一大片,轰鸣的雷声里才卷走一抹沉重的叹息。

终于停下来的人躺倒在一旁,雨水还在不停地拍打着玻璃窗。

夏酌不怪时与。撕碎了的,大不了重新拼起来。两个人一起,重新拼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疼痛只是皮肉伤,自己的泪水最起码可以从眼睛里流出来,而时与的疼痛则是伤在了更深处,更深处的疼痛只能从别的渠道宣泄出来。

可是当他艰难地撑着身子翻转过来,他才发现——时与竟然像个婴儿一样,双臂环膝地蜷缩着,满脸都是泪水。

前后删了700多字,修了7遍,希望这次给通过吧,感恩!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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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拒犟心
连载中虞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