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冷漠

【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阿尔贝·加缪】

时与取出信封中的一张折好的A4打印纸,里面还包着一张小小的SD存储卡。

告别的话不长,还有划掉的错字,看来写得匆忙。时与迅速读过之后交给夏酌,只说看起来确实是何艺姿的字迹。

小与,小酌:

今天再次见到你们,我很欣慰,也深感抱歉。

希望这封信对你们有些用处,也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毕竟如果你们找到了这封信,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祝你们工作顺利,平安快乐!

何艺姿

夏酌看完信,把A4纸叠好放回信封递给霍秋然,却不动声色地把SD卡扣在了手掌心。

霍秋然进屋将信还给了Y市刑侦队临时组建的调查小组作为重要证物,又回房间换了身正常衣服便立刻返回现场继续高调地参与调查。

夏酌和时与简短地做完笔录之后就借口说要回房间休息。

回到房间后,夏酌拿出双系统的笔记本电脑,用较为安全的私人系统读取了SD卡里的文档。

文档里存着几段录音。

第一段录音的日期是两个月前,里面只有何艺姿的声音,像读旁白一样娓娓道来——

小与,前些日子我正好去德州探望朋友,就顺路去墓园看望明墨。我在那儿碰到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白人,看到他把一束花放到明墨的墓碑前,于是我走过去告诉他,我是墓主生前的妻子,问他是谁。

他说他是当年被人花钱雇用的肇事司机,服刑出来后经常会来这里给墓主送花,也是为自己赎罪,因为他当时并没有打算把车里的人撞死,只是想把车撞下高速予以警告。但是当时天气不好,路况差,他没能控制好,竟然把后座的父亲给撞死了,也把司机和后座的孩子撞到重伤。他为那个父亲拼死保护的孩子祈祷,希望那个孩子可以一生平安。

我问他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是谁花钱雇用的他。他说那个人现在已经是个很有威望的政客,我如果想去起诉那个人,胜算本就渺茫,何况那个人当年给他下的指令只是把车撞下高速,并没有让他杀人。他反复强调,他从没有打算杀人,也不想透露当年的雇主究竟是谁,更不会帮我去打官司

但是他说他撞死了人却只在监狱待了不算太久就被释放出来了,这种罪恶感困扰他很多年。直到去年他的儿子入职当地的警局,他才拜托儿子帮他再看一看当年那起车祸的资料。

他儿子告诉他,资料里显示,当时高速上的连环车祸发生之后,很多辆救护车及时赶到,前座的司机没有被撞死,后座的两名乘客,也就是明墨和你,虽然同样伤势严重,但也并不致死。警局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后座的其中一位乘客被送到医院后就没能抢救回来。

当年我并不知道这个情况,因为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吴星辉已经在我之前赶到了。他把车祸描述的非常惨烈,我吓坏了,没敢去看明墨最后一眼。

和肇事司机交谈之后,我立刻产生了不好的怀疑。

明墨以前对我很好,我虽然不是个能为他守寡一辈子的女人,但也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情急之下,我很想联系吴星辉,再仔细问问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吴星辉十多年前就回国了,听说位置爬的很高,我根本联系不上他,只能托关系找。

前些日子我终于联系上了他,没想到也给自己找上了麻烦。

他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顿又一顿,说我怎么可以怀疑他当年在医院里对明墨动了手脚,让我停止这种愚蠢的猜测,还警告我不许回国,否则会有性命之忧。这就加重了我对吴星辉的怀疑。

我又托人去那家医院找当时在明墨的死亡证明上签字的医生,但是听说那位医生前两年患癌症去世了。医院里能找到的资料里说明墨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还没有推进手术室就已经确认脑死亡了,但是在救护车里的时候还是有救的,所以应该是从救护车推到手术室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我不知道吴星辉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医院的,十几年前的医院监控记录也找不到了。

我想如果当年我比吴星辉早到医院的话,明墨也许就不会死。

我很抱歉。对不起,时隔太多年才察觉出问题。

小与,如果说什么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大概就是,我的另一段婚姻只艰难维持了几年而已,并不幸福。我一直很怀念我们一家三口在国内一起生活的日子。当初是我自私,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撇下你走了,你这么多年都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邮件,我都可以理解。我没有资格再让你喊我一声妈妈,也没有资格去打扰你的学业、工作、生活,我甚至没有资格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位很厉害的心脏外科医生,我很为你骄傲。我知道你早就不缺钱了,尤其不会接受我的钱,但我没有其他的孩子可以赠予遗产。你和小酌就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孩子。我的遗嘱里有写,我名下的全部遗产由你们两个孩子平分,其中就有以前我们在德州一起住过的那套大房子。我卖掉过那套房子,去年又给买回来了。

除了财产,我还想把当年的真相留给你。但我的能力有限,我只能推断出这件事很有可能跟你那个吴叔叔有关。

我不知道什么才算证据,希望另外的几段录音至少可以算作线索。

在别人的印象里,我大概还是风光无限的大明星,那我就正好利用这一点,高调地回国,看他们敢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我。

我在网上看到小酌的双胞胎弟弟是公安大学的教授,不是普通的破案高手。我回国后会想办法找他帮忙调查吴星辉的。

小与,你别掺和这件事。你吴叔叔早就不是当年的吴叔叔了,你最好对他敬而远之。这件事,让小酌去办才最合适。

希望我回国后我们能顺利见个面,让我把这些录音亲手交给你。

……

另外的几段录音,一段是肇事司机在墓园跟何艺姿说的话,听的并不太清楚,应该是何艺姿在谈话谈到一半的时候偷着开启了手机上的录音app,还有三段是何艺姿和吴星辉的几次通话,最后几段是何艺姿去医院里查当年的资料时和医院工作人员的对话。

吴星辉的态度一直很强硬,坚持说自己和时明墨的死毫无关系,只是当时正好也在那家医院看扭伤的手腕,所以才能那么快赶到。医院里也的确有他去拍手腕X光片的记录。但这样的巧合也太过凑巧,加上吴星辉在电话里很不耐烦的态度,夏酌已经做出了判断。

在看不到面部表情也无法使用测谎仪的情况下,想要判断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只能通过说话内容和声音里夹带的情绪、态度。但是单凭不耐烦的态度是不足以判断这个人是否在说谎的。

一反常态,才是评判标准。

夏酌知道,吴星辉不是那种态度恶劣、经常不耐烦的人。

所以,时明墨的死应该的的确确和吴星辉有关。

夏酌很庆幸,还好刚才霍秋然眼疾手快地把信封直接拿给了他们,这张SD卡才没有被Y市刑侦队的人发现,也没有用刑侦队的电脑读取。否则,以吴星辉的能力和手段,今天在现场的所有人或许都会因为这个秘密而被灭口。

两人听完那些录音之后,夏酌将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了时与。

时与冷漠地说:“你有能力承担后果或者非常有兴趣查下去的话就去查。”

夏酌问:“那你呢?你想让我查下去吗?”

时与疲惫地闭上眼睛,说出的话却又异常清醒:“夏酌,何艺姿只是把这个真相当做给她自己赎罪和解开心结的资本而已,它其实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凶手是谁、责任在谁,是那个美国政客也好,是吴叔叔也罢,我爸已经死了十五年,而逍遥法外的全都是一手遮天的人。我只是个医生,没有能力去报仇。对于我这种平民百姓来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不能为了报仇而赔上我自己的命。我爸也不会希望我那么去做。”

夏酌不知道再次失去情绪感知的时与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也研究过千奇百怪的犯罪心理。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才从来没有遇到过失去情绪感知力的、近乎绝对理智的人。

因为没有情绪的人,宁可烂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会选择犯罪。犯罪是会带来快感的。失去情绪感知力的人,不需要任何快感,无论正面的还是扭曲的。

“与哥,你是在侧面劝我不要冒险去查吴星辉吗?”夏酌试探着问。

“不是。”时与说,“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我没有能力做。没有能力做的事,我不会去做。我不能步何艺姿的后尘,我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就去冒险。”

“你一点儿都不好奇真相究竟是什么吗?”夏酌不确定“好奇”属不属于一种情绪,但目前的时与应该是感受不到何艺姿的歉疚的,也感受不到他小时候的那种负罪感,因为招惹了政客家的孩子而引来车祸的负罪感。

“人类生来就有好奇的本性。”时与仍闭着眼睛,语气淡然,“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上肩负的越来越多的重担,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心,尤其是在‘好奇会害死猫’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我的好奇心比我的生命还宝贵。我必须活着,这样才能一直陪着你。”

“你……”夏酌抬手抚了抚时与的眉毛,“为什么想一直陪着我?”

突然失去情绪感知力的你,对我究竟还剩多少残余的爱意?

时与皱眉,掸开了夏酌的手,语气极为冰冷:“因为你是夏酌。我记得我和你都做过什么,既然跟你做过,我就必须对你负责。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夏酌哭笑不得地看着突然变成这样的时与。

原来失去情绪感知力的与哥,竟然变成了教条主义?

夏酌第一次觉得,冷漠竟然也有冷漠的可爱之处。他不禁双手捧起时与的脸,在他唇上深深印了一吻。

时与再次掸开夏酌的手,木然地站起来,径自往里间的洗手间走去,没再搭理夏酌。

夏酌看着时与按部就班地在洗手间刷牙、洗澡,然后倒在榻榻米上很快就睡着了的样子,不禁失笑。

他想,冷漠就是冷漠,可爱只是可人疼的错觉而已。

夏酌收好SD卡和电脑,也去冲了个澡。

一整天的应接不暇导致他这个正常人的情绪在疲劳的身体里有些失控。借着淋浴水声的遮掩,他扶着墙哭出了声音。

这一次,时与毫无征兆地离他而去。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就是你明明近在眼前,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不过这样也好,与哥。至少何阿姨的死,不会令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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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拒犟心
连载中虞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