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你恐慌害怕的,最终会成为你面对这个世界的盔甲。——刘同】
怀里的人弓着背,一动不动,欲言又止地沉默着。
夏酌垂目低头,手指沿着时与肩胛和后背上的伤疤慢慢描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环绕着时与的后颈:“可惜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你发给‘夏叔叔’那些微信还有你的每一条朋友圈都告诉我,你在美国过的很好,非常好。医学院的学习生活很丰富,你周围汇集了特别多优秀的、有志向的人,都是良师益友型的。你那么专注于学术,应该是学的很开心,也得心应手。后来你去纽约工作,那么稳定、高尚又高薪的工作,那么繁华的都市,那么多同学、同事、朋友……一放假你就跟他们出去玩儿,满世界的玩儿,我以为你过的特别充实。”
“总之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也从没听你说过你打算回来。再后来,疫情爆发,回国难上加难……”
“与哥,你看过知乎上的一个帖子吗?好多人讨论。原贴问,最好的爱究竟是不打扰还是不放弃?既然有人这么问,看来‘不打扰’和‘不放弃’都是蛮不错的选择。”
时与转过身,眼睛因湿润而格外晶莹,晶莹里又点缀着怒意:“所以你这傻子就把它做成了一道双选题?”
“嗯。”夏酌歉然一笑,“既不打扰也不放弃,难道不就是最好的爱吗?”
“当然不是!”时与火冒三丈,“最好的爱是你得先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然后给他!拼了老命也得给他!”
“那你想要什么?”夏酌问。
“这特么还用问吗?!”时与愤然。
“我想听你说。”夏酌一脸无辜又无害。
“我想跟你结婚!每!天!上!你!”时与决定再也不要被某张无辜又无害的脸骗得晕头转向。
“……”
“你笑屁啊笑!不许笑!再笑我上了!”时与按着夏酌的双肩,俯视着恐吓笑得乐不可支的人。
笑的告一段落,夏酌弹了一下时与的额头,说:“你干嘛对结婚有这么大执念?法律又没规定不结婚就不能上,再说结了婚也是可以离的。婚姻这个概念在历史的长河里本身就不是为了保护和维系我们这类人的生活而发展起来的。”
“我不管。我不是学社会学的。我不care婚姻到底是干嘛的。我就要跟你结婚。我要办婚礼。我要亲戚朋友的祝福和红包。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我要别的情侣有的我们一样也不能少。”
见时与又开始瞪着大眼睛犯倔,夏酌胡噜了一把时与睡乱的头发,说:“冷静,别闹。”
“就闹!”
“再闹我法办了你……”
“你”字话音未落,号称要“法办”对方的人自己倒是先被“封口”了。
倔强的吻掠夺着呼吸,也打乱了心跳的频率。
夏酌的手刚刚自然而然地勾上时与的后颈,忽听“嘀嘀嘀”的声音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时与的手机已经疯狂地振动起来。
“闹铃么……”夏酌正要一巴掌拍灭那个讨厌的手机,时与却猛地放开他,抓过自己的手机,几乎屏幕贴脸,认真地刷了起来。
夏酌第一次觉得他在时与眼里还不如一部烂大街的智能手机,不禁怅然感慨:“还没结婚就‘人不如机’了啊,真是……”
“宝了个贝儿!”时与突然把手机举到夏酌面前,喜悦地炫耀道,“瞧我把你亲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二有木有!!”
夏酌的一双近视眼聚焦到时与的手机屏幕上,刚看清那上面显示的红色的“122 bpm”,又听时与雀跃道:“至于么至于么!你这生理反应也太明显了!哈哈哈哈……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好使,老子费劲吧啦地猜什么猜!你的嘴可以骗我,心跳频率骗不了我!哈哈哈哈……”
时与大笑着捶了一会儿床,夏酌才反应过来这疯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时与跪着笑完,忽然又仰躺下来,长吁短叹道:“靠,十年前要是有这种黑科技,老子至于被你一赶就走吗?对付你这种口是心非的演技派,就得直接测心率!”
夏酌再次端详起左手小指上的酒红色金属指环,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曾经钻研写情书的浪漫钢琴小王子已经被岁月磨砺成了一个崇尚黑科技的技术宅。
“所以你送我的不是情侣戒,而是个心率测量仪?”夏酌摘下戒指好奇地研究着。
“嗯哼。你的心率、血氧、体温之类的各种bio data,它都能测。”时与又把戒指给夏酌戴上,介绍道,“只要你的手机在戒指的蓝牙范围内,这些数据就可以实时传输到手机app里。”
时与一边鼓捣着夏酌的手机一边说:“它现在连的是我的手机,我现在给你setup一下,连你的,然后再从你的手机实时传输到我手机里,这样我就能随时keep track of 你的健康数据。你在外面儿跟谁鬼混kiss到心率飙升的话,我手机就会立刻马上嘀嘀嘀。这个小礼物怎么样?特贴心吧?”
“是。非常贴心。”夏酌转着戒指, “但我要真出去鬼混,完全可以摘了它或者关机。”
“它不往我手机里传数据的话,我是可以看到的,那你的trouble就更大了,跳进五湖四海都洗不清的那种。”时与仍来回鼓捣着两部手机。
“与哥,你要远程监控我是否在外面儿跟别人鬼混我不反对,可你要是又犯原来那种担惊受怕的催命毛病,我能不接受你这个礼物吗?”夏酌严肃了下来,“你单纯送我一个情侣戒的话,我不会摘,但你要随时监控我的心率、血氧、体温什么的……对我来说是有点儿吓人的。我没那么脆弱,不想时时刻刻都像活在重症监护室里一样。”
“所以你以前才一直跟你父母犟,非要用生物瓣膜,不换金属瓣膜,对吗?”时与早就料到夏酌并不会欢欣鼓舞地接受这个礼物,所以暂时绕开了这枚戒指的问题。
“对。”夏酌坦言,“因为不用一直吃抗凝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会听到生命倒计时的钟表声嘀嗒嘀嗒地从我自己的心脏里传出来。我只想活得像个没做过换瓣手术的正常人。我觉得你也不想跟一个每天吃药、夜里睡觉心脏哒哒响的奇葩病秧子谈恋爱。”
“宝了个贝儿,我从来都不是只想和你谈恋爱的。”时与坐起来,盘腿,垂首,认真地看着夏酌说,“或者说,我跟你谈恋爱只是我认为的必经的过程,最终目的是要和你结婚。你问我为什么对婚姻这么有执念,那我现在告诉你原因。不是非要跟别的情侣攀比,不是非要合法同居、合法上你,更不是因为我想求包养。”
时与的右手小指勾住了夏酌戴着戒指的左手小指。
“其实就只是因为我想当众承诺你一句话,让你相信我——不论贫穷或者富有,不论疾病或者健康,我都爱你,珍视你,直到死亡。”
“与哥……”
“夏酌,你听我说。”时与捧起了夏酌的手,“如果你压根不明白这句承诺的意义,那不管我是当众跟你说还是私下跟你说就都没有任何意义。”
“高二那年,你连外卖都不舍得点,非要省钱给我考托福SAT、申请大学、办签证……我们以前能一起面对倾家荡产、捉襟见肘,现在为什么不能一起面对你的心脏问题呢?你要辩证地想,这枚戒指它不是给你贴了个疾病的标签,它只是在帮我们观测和维持你得来不易的健康。”
“如果我的职业病让你觉得有点儿吓人,那你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你自己的讳疾忌医?”
“就许你是个行走的测谎仪,一眨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在说谎,甚至能看出来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允许我观测你的心脏状况?我没觉得你的‘妖术’吓人,你为什么要觉得我的‘医术’吓人呢?”
“小时候我害怕很多事情,害怕被抛弃,害怕被人打,害怕血,害怕幽闭空间,实话说,也害怕你的心脏。但是害怕有什么用呢?你记得高中课文里鲁迅写过的话吗?‘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一直记得这句。很多事,我们要克服,就首先得‘直面’、面对。夏酌,你的心脏问题,害怕和逃避都是没有用的。我们需要一起面对它,才能克服它、战胜它。”
“所以这枚戒指不是疾病的标签。它是勇气的象征,是‘猛士’的尊荣。”
“一个人如果不愿意积极地保护和维持自己的健康,那么他就是在消极地逃避疾病。从你第一次换瓣,你就在逃避。现在你的未婚夫好歹也是业内有名的心脏外科专家了,你再逃避的话,就是对我的蔑视,以及对我的职业、能力和我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的蔑视。”
“时医生。”夏酌也终于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懒洋洋地笑着,“我现在才知道你在医大的教授头衔不是挂名的。你怎么比我在公大教课的时候还能说?而且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未婚夫’了?友情提示,我没答应你什么,况且你送我的还是枚‘不婚主义’的戒指。”
“你嫁给我之前,你就是‘不婚主义’。”时与擅自定义了未婚夫的人设,“等你嫁给我以后,你就会是‘不离婚主义’,到时候再给你订个无名指的戒指。”
“到时候能不要测心率这种吗?”
“不能。鹅蛋钻石我买不起,只能买这种。”
“那你千万别跟我求婚,我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在你,求不求在我。”
“别求。”
“跪求。”
“跪求别求。”
“那你给我老实戴着这个不婚主义戒指,刚全都setup好了。”
“行吧,如果你是我一个人的御用医生,我也不介意一直待在ICU里。”
“我也想当你一个人的御用医生啊,但是外科手术的技术得靠‘题海战术’的练习才能练得炉火纯青,你没办法独占我。”
“时医生。”
“嗯?”
“鉴于你这么能说,我正式邀请你去我们大队做个演讲,有时间吗?”
“你们大队?”时与没反应过来。
“武警大队。他们在搞一系列文化鸡汤讲座,最近的主题就是‘勇气’,让我去讲,我懒得再讲。我那些光荣事迹,他们也早都听腻了。”夏酌说,“我这可是提前两周邀请的你,你的手术排期能ok吗?”
“哟,这么快就要去单位炫耀你的未婚夫了?”时与十分得意,“那我必须提前ok出来。”
“你可以跟那帮孩子讲讲你是怎么战胜晕血症的。”夏酌提议,“顺便参观一下武警的训练场,看看什么是‘真的猛士’。再顺便,只是顺便,给你提供一次难得的机会,让你把气撒出去,别老跟我这儿吃没影儿的飞醋,还得哄。”
“撒气?怎么个撒法儿?”时与极为好奇。
“我可以让他们把你的演讲安排在市刑侦队过去交流学习的同一天。”夏酌笑道,“明白?”
时与立刻摩拳擦掌,笑得唯恐天下不乱:“宝了个贝儿的安排,不要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