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征服生命中的焦虑,活在当下,活在每一个呼吸里。——马特·海格】
“你……你……你不要过来!”男人惊悚地后退着,差点被地上的血滑一个踉跄,瞬时吓得脸都白了。
夏酌背靠着手术室仍关闭着的自动门,笑的十分疑惑:“老哥,你跑进来刺伤好几个保安的时候怎么不怕死?现在没人动你,你怎么反而胆小了?炸就炸吧,反正你能闹这么大动静跑进来,也没打算活着出去吧?你早就知道你儿子的手术没什么成功的希望对不对?但是不给他做手术又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是不是?”
男人在惊吓过后忽然坐到了地上,背靠护士台,苍白的脸色显得眼眶更加红肿。
“我就没你儿子那么幸运了。”夏酌俯视着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说,“我爸可没有老哥你这么有良心。我家里没钱给我一次次做化疗,也没钱给我做手术,更没有人会为了我的死活而闹出这么大动静。而且我这个脑瘤的位置吧,开颅跟自杀没什么区别,还不如剩多少时间就凑合活多少时间。老哥,你儿子多大?”
“就快十五……”男人流下了眼泪。
“十五吗?”夏酌又笑了笑,“我十五岁的时候,恋爱都没谈过呢。不过现在也没人乐意跟我谈。别看我长得帅,人家小姑娘一听说我有病就跑的远远的,就算她自己没跑,也会被家长拽跑。你听说过‘注孤生’吗?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男人泪眼汪汪地看向夏酌。
“鉴于你儿子有你这么个英雄爸爸,我可以不进去打扰他的手术。”夏酌见终于能够跟这个人正常沟通了,于是继续危言耸听道:“但是,论想炸医院……呵呵,老哥你弄的炸氮肯定没有我弄的厉害,你想报复社会的信念,肯定也没有我想报复社会的信念那么坚定。因为你是为了别人,而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的炸氮也不是自己做的,而我的炸氮全部都是我自己做的。”
“你怎么知道?”男人问。
“知道什么?”夏酌反问,为了更畅通的沟通。
“你怎么知道……我的炸氮不是我自己做的?”
“是你的行为反应告诉我的。”夏酌如实回答,“在我说那些东西是厨房山寨货的时候,你没有任何愤怒的反应,你有的只是疑虑,甚至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
男人没有反驳。
“能够自制炸氮的人,大部分都是像我这样儿的年轻男性,另外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很自负。如果有人说我做的玩意儿不好使,那我肯定会被激怒。”夏酌解释道,“可是你没有。证明你的炸氮是买的,甚至,我仅仅是猜测,是有人主动提供给你的,对吗?”
“为什么……你会这样猜测?”男人的眼里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因为你没有疯。你虽然扰乱了手术室外的治安,但是你不允许我这样彻头彻尾的疯子进去打扰你儿子的手术,也不允许你自己在手术还未结束的时候就点了身上的炸氮。这些足以证明你还有理智和良知。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你都非常希望你儿子的手术能够成功,即使是拿你自己的命去换。如果不是希望渺茫到令人绝望,你这种正常人,一辈子都干不出这么轰轰烈烈的事。给你时间想象,你都想象不出来。所以,你是被人怂恿的吧?”
夏酌边说边缓慢地走向哑口无言的男人,见男人并未再有排斥沟通的反应,于是在距离他身边四五步的地方驻足,席地而坐,同样背靠着护士台。
男人突然双手捂脸大声哭嚎了起来,又把手术室外的两个本就吓得不轻的护士吓了一大跳。
夏酌敲了两下裤子口袋里微型对讲机的话筒,意思是:继续原地待命。
微型对讲机的另一端,武警大队的两个狙击手已经在另一栋楼能够看到这段楼道窗户的地方准备就绪。
夏酌耐心地等男人哭了一阵,并未多言。
男人抽泣着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诧异地见这年轻人居然在闭目养神,似乎地上的血迹和身旁的自杀式炸氮都只是不足为奇的排演道具。
“小伙子。”男人终于忍不住人类好奇的本性,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夏酌仍闭着眼睛,语气轻松:“老哥,我们畏惧的从来都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害怕放下这个世界上的诸多牵挂,比如亲人、爱人、挚友、宠物,比如美好的生活、幸福的家庭、美丽的风景、可口的食物,甚至稳定或者有趣的工作,这些都能在痛苦和庸碌中带给我们些许慰藉,让我们感到微小却闪亮的快乐。其实死亡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只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我们需要永远放下。而放下之后呢?谁说下一个世界就一定比现在的差呢?或许我能转世成亿万富翁?或许你和你儿子能一起转世成阿拉伯国王和王子?老哥,你这人不错,为你儿子什么都敢做,要死我们一起死吧,至少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不错的人跟我作伴。”
“一起么?我老婆就是得脑癌死的,她走了七年了。她活着的时候什么都陪我们一起,可是她走的时候,我们谁都没陪她一起。如果真像你说的一样,希望她已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男人渐渐平静了下来。
夏酌的一番话激发了一种“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倾诉欲。男人对这个愿意跟他和他儿子一起死的人坦诚道:“我一个人,没再娶,就一个人把孩子养到这么大……我们爷俩儿相依为命,日子过的也挺好。”
“你知道吗?我儿子特别坚强、阳光、乐观,而且还特别优秀,特别勤奋、聪明、好学。他的成绩,肯定能考上南中。你知道南中吗?咱们这儿的学生只要考进去,就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前程似锦。你说这么好的孩子,病魔为什么偏偏缠上他?”
“他的情况很严重,医生原本是建议保守治疗的,但是保守治疗太痛苦了,也不见好转。病友群里就有人建议我们去做开颅手术。如果成功,也许就是一劳永逸,不用再让孩子那么难受。”
“可他的主治医生就是不建议做开颅,说肿瘤位置不好,手术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全世界迄今为止就没有成功过的案例。可能跟你的情况差不多,就是开颅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我把这个纠结的情况在病友群里说了,于是有个热心的人私信我,跟我聊了很多,最后我们的结论是,反正保守治疗也会死,只是晚死一年半载,还不如大胆试一试开颅手术,虽然希望渺茫,但至少不是零。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主治医生怎么都不给做这台手术。”
“那个病友说,现在的医生不会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去救不相干的病人一命,除非在常规的医疗费用之外再给这医生塞很多很多红包,也许人家才愿意以科研的目的进行尝试。这个医生不愿意,就换另一个,直到有人愿意尝试。”
“可是常规的医疗费用我已经负担不起了,哪儿来的钱塞那种能让一个外科医生赌上职业生涯的红包呢?人家医生做到今天这个岗位也不容易啊。”
男人再次双手掩面,这次却不是哭泣,而是一次长长的叹息。
夏酌仍闭着眼睛听故事,对没有讲完的故事礼貌性地不作任何评价。这样的安静泰然,让男人感到舒适和安全。
“就在我决定还是继续给孩子做保守治疗的时候,那个病友突然给我汇了一大笔钱。他说他命不久矣了,留着钱也不能去地底下花,让我拿去给孩子换医生,做手术。我说钱我会还给他的,他说不需要,于是我就拿着这笔钱去换医生了,想着试试总没坏处,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一位愿意尝试做这台手术的医生。但做这台手术有两个条件,一个是签手术同意书,里面有比其他开颅手术还要严苛的免责协议,这个我没什么问题,第二个是,这医生还要更多的钱,私下交易,而且要不连号的现金,比我之前就给过他的那一笔还要多十倍。”
“我走投无路,只能又厚着脸皮去找那个好心的病友借。”
“这一次却没那么容易了,对吗?”夏酌睁开眼睛,慵懒地瞥向正在祈求赎罪般向他倾诉的男人。
“对。”
“让我猜猜,以一个‘将死之人’的思维猜一猜另一个‘将死之人’的思维,怎么样?”
男人再次看向这个奇特的年轻人,显然在等待他的猜测。
夏酌知道,压抑的心事,如果能被别人猜出来,会比主动跟对方说出来更能在彼此之间建立一道稳固的沟通桥梁。这座桥梁会建立在理解之上,再逐渐形成信任和依赖。
“我猜……”夏酌说,“你那位‘病友’才是个不折不扣的仇视社会、报复社会的‘反社会人士’。他给你第二笔巨款的条件是——你要帮他演这出戏,你要背着他给你的炸氮冲进医院来制造这场动静相当之大的医闹事件,还要帮他扬言说你在整个医院里藏匿了无数颗自制炸氮。”
男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我猜,你冲进来的路线也是他帮你规划好的,包括你现在的活动范围,远离窗口等一切狙击点,这些都是他提前帮你设计好的,对不对?”
“最后,我猜,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身上背着的,到底是真的炸氮还是个道具炸氮,对不对?你只知道,你必须要执行他为你安排好的计划,否则,他会有办法直接杀死你的儿子。你受到了类似的威胁,对不对?”
男人皱眉,最终点了点头。
“我没办法预测你儿子的手术是否能成功,但是,你想知道炸氮是真的还是假的吗?以不按任何按钮的方式。”夏酌侧身,面朝男人,仍一腿伸长,一腿屈膝,靠在护士台前悠然自得地坐着。
“嗯。”男人也稍微转过身子。
“我不是拆弹专家,但我对这些确实有过一年多的系统学习。”为了给男人提供充足的安全感,夏酌坐在原地,没有再挪动身体,“你把背心敞开一些,我坐在这儿看一看,大概率就可以确定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我不会阻止你炸医院,如果是假的,老哥,你们那病友玩儿的就太缺德了。”
男人犹豫片刻,轻轻敞开了厚重的背心。
非常感谢雪本诗和咩哒小可爱的营养液~
也非常感谢各位小可爱的留言~
之前感情线暴走,这章得走走剧情了,今天晚点加更哟~
会回到感情线的,毕竟这篇是感情线为主,剧情线为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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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