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会为理想悲壮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则愿意为理想苟且地活着。——杰罗姆·大卫·塞林格 《麦田里的守望者》】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两秒,变声器还开着:“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不是猜的,也没有设备和团队追踪您的电话号码。我是听出来的。”夏酌坦言。
“哦?我的变声器没有发生故障吧?”电话里又传来了诡异的笑声。
“李局,我小时候学过乐器,自然也接触过一些乐理。”夏酌讲解道,“如果用音乐的语言解释,那么变声器只能改变旋律、音准、调性之类的,但是没有改变您说话的节奏。您请我去市局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讲座,咱们说过的话不算少。每个人说话都有其固定的节奏,这个很难改变,除非刻意训练。您显然高估了变声器的作用,或者低估了我的听力水平,所以没有进行这这项训练。”
“小夏教授。”市公安局的李云海副局长关掉了变声器,笑声也恢复了正常,“你的刑侦能力,果然出类拔萃。”
“您别忘了,我并不是搞刑侦出身的。”夏酌说。
“所以你才格外引人注目啊。”李云海感叹道,“我看过一篇追踪历年高考状元职业去向的文章,干什么的都有,有普通职员,有大学教授,有出国深造的,也有回来报效祖国的,都挺忙,但是唯独没有像你这么忙的两面派。你一边娱乐大众,一边伪装成出国深造过的教授,又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暗地里盘算着、学习着、研究着如何违法乱纪、寻求刺激。年轻人,你前途无量啊。”
“李局,就是您惯用的这个尾音语气词出卖了您。”对于李云海的夸赞,夏酌无动于衷。
“那你再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节目里那两个人的呢?”李云海问。
“不瞒您说,一头雾水的时候的确很迷茫,毕竟当时的演播厅里,除了两百多名观众,还有二十六个现场工作人员和八十七名来来往往的男女嘉宾。”夏酌冷笑一声,继续道,“但是一旦找到了突破口,‘寻人游戏’就没有任何难度了,就像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迷宫里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出口。说实话,那个游戏,远不如我平时玩儿的东西刺激,挺没劲的,您确定要听这么无聊的思路吗?”
李云海说:“小夏教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有天赋的。”
夏酌无奈地笑了笑:“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倒霉,被老天捉弄来捉弄去,最后良心发现般施舍了我一点儿所谓的‘天赋’,还带我走上了歪门邪道。”
“说来听听,也给我科普一下你的专业素养。”
“好吧,既然这算是‘面试’,我就不收咨询费了。”夏酌的嘴角故意勾出了一个弧度。他知道,这虽然不是“视频面试”,但是语气和表情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的,只有把表情做到位,语气才能骗过对方。然而这并不属于公安大学“夏遴教授”的专业素养,反而是夏酌演电影的时候听一个导演说的。
夏酌娓娓道来——
“‘变色龙’接近我,无非就是要找个替补,接替鞠警官的工作,因为他得癌症了,可能快死了。鞠警官是干嘛的呢?他是市刑侦队专业素养最强的侧写师,在好几个省份都获过奖。‘变色龙’是搞身份交易的,并且不是普通层面的‘□□’,而是真能帮助客户换掉过去的身份、洗掉过去的罪行,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做人,做另一个人。侧写师的工作在这个‘清洗’和‘重生’的环节里至关重要,我们需要培训客户,让他们改掉过去的一切行为特征,才能脱胎换骨,逍遥法外。”
“所以,‘变色龙’特地为我挑选了这么一档以观察真人为基础的节目,以便测试我在‘行为学’领域的基本技能。相亲嘛,不就是男男女女互相观察。”夏酌笑了笑,“题目很简单,不过创意很有趣,我才有耐心玩儿下去的。”
“可你只知道那是一道双选题,并不知道题目是什么。”李云海说。
“既然‘变色龙’的目的是让我解题,肯定会给我提示,而且提示的很明显,太明显了。”夏酌不屑地说,“两个答案就藏在时与和赵泽宁的对应女嘉宾里,因为只有这两个人没有提前选心动女生,证明他们没有提前拿到过对应女嘉宾的任何资料,也就不可能在私下里无意泄露给我,毕竟我是要‘闭卷考试’而不是‘开卷考试’的。也因为,‘变色龙’想要用最扎眼的方式告诉我,它很了解我的人际关系,甚至能追溯到我高中时期的朋友。那么答案只用在划了重点的地方找,就能找到。”
“他们两个对应的二十四个女嘉宾里,只有两个人,行为特征和职业特征明显不符。”夏酌笑着叹了口气,“这也太容易分辨。”
“具体一些呢?”李云海问。
“时与的对应女嘉宾里有一个自称是做‘同声传译’工作的。她明显不是。”夏酌继续用不屑的语气解释道,“您见过哪个同传像她那么富态吗?那是很费体力和脑力的工作,也经常出差、倒时差,这个职业,很少有人低头就挤出双下巴,抬头就春光满面、皮肤锃亮。”
“但这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还有一个破绽,或者说提示是,她夸我演技好。这种夸赞如果是在我去试镜的时候从一个导演口中说出来,再正常不过。可那是正在相亲的一个女嘉宾,她从事的工作跟演艺毫无关联,她看上的男嘉宾的工作也跟演艺毫无关系,因此,当众跟男嘉宾说这些废话难免显得奇怪和突兀。”
“其他女嘉宾在夸我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向男嘉宾靠拢,比如夸我学习好,这也是时医生的优点,或者看似夸我,但落脚点其实是邀请男嘉宾一起去做什么,比如看我的演唱会,比如一起去吃饭。只有那位自称‘同传’的女嘉宾,太过精准地回答了男嘉宾的问题,却既没有找到我和男嘉宾的共同优点,也没有邀请男嘉宾一起去做什么。”
“所以,她很可能不是‘同传’,而且绝对不是来相亲的。”夏酌得出了结论。
“你的分析很有意思。”李云海说,“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更简单。”夏酌笑道,“同样的,从事的职业和行为特征不符。那女的自称是个‘码农’,但是真正的‘码农’就站在台上,她连赵总那双没戴眼镜的近视眼都骗不过,还想骗过我?”
“哦?”
“同样的,先看外表。码农每天坐在电脑前写代码,如果不是特意有规律地去健身,那么大部分三十岁左右的码农,不论男女都应该已经有些发福,还会脖子前倾、驼背。赵总属于经常健身的那一类码农,只有稍许职业性驼背,虽然比高中的时候胖,但是并不算发福发的太厉害。”
“那位码农女嘉宾则不同,她挺瘦的,也完全不驼背,但是她的瘦并不是健身型的精瘦,也不是亚健康不吃饭型的病瘦,只是天生基因好,不容易发福。一看就知道,她平时不做有氧、不举铁,甚至不做任何有利于保持身材的运动,那么她不驼背,脖子也不前倾,只能说明她压根没有整天坐在电脑前伏案工作。”
“再者,赵总跟她聊写代码的乐趣,她对这个话题非常敷衍,只说从小就崇拜数学好的男生,看似是在夸赞赵总,但其实是偏离了话题,并没有跟赵总直接交流他们的共同职业。这就非常奇怪了。她明明也给赵泽宁爆灯了,为什么不像其他女嘉宾一样,以共同点跟男嘉宾自然而然地开展交流呢?他们的共同点那么明显,她比其他女嘉宾都能利用这个优势,可是为什么要偏离话题,单方面夸赵总数学好呢?只能说,因为她害怕露怯,她压根就不是个码农。”
“小夏教授,你的观察力的确很敏锐。”李云海放低了声音,“不谈别人了。接下来,咱们谈谈你,怎么样?”
“可以。”夏酌又笑了一声,轻蔑地、炫耀地说,“我,确实比别人有意思很多。”
“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只‘变色龙’?”李云海终于问出了这次“电话行为面试”的题目,“对你来说,在影视作品里体验不同的人生还不够吗?合法拥有两张身份证还不够吗?”
“李局,您应该很理解什么是人性中的‘欲/望’吧?”夏酌不答反问。
“‘欲/望’?无非就是金钱、权力、女人。”李云海说,“哦不,对你来说,是男人。”
“哈哈哈。”夏酌笑的坦荡,“对我来说,的确是男人,比如霍队那样儿的。所以,我理解的‘欲/望’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你的理解是什么?”
“金钱、权力、性,不过只是‘欲/望’里的‘支配欲’而已,是各种欲里的一层分支。”夏酌玩味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于天生就是为了犯罪而生的我来说,我想要的,是更有趣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刺激。”
“哦?哪种刺激?”
“李局,这个您应该不太了解。长话短说就是,支配是一种刺激,被支配,也可以是一种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