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远方独自的燃烧,是用灰烬重塑自我。——余秀华】
司机大哥本想跟他们闲聊,奈何不小心察觉到这两位戴口罩的乘客竟然在车里每一面能从副驾看到后座和从后座看到副驾的镜子里眉来眼去,忽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而且“眉来眼去”这词真是贴切,两位乘客的眼神在镜子里彼此躲闪和追逐,跟捉迷藏似的。
难道他们有特异功能吗?一路不说话,光用眼睛看对方就聊嗨了不成?司机不明白这俩男的到底在用眼神传达什么,不会要劫车吧?越想越诡异,越想越胆寒。
夏酌察觉到这位好奇的司机大哥也加入了镜子里的眼神游戏,于是从电脑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了。
时与在镜子里看到这幕,“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评价道:“你就遮掩吧,昂。”
夏酌没搭理他。
出租车驶过半座城,带时与看遍了这座城市的变化,最后停在了临近城郊的一片新建的别墅区外面。别墅区有个写意的名字——霁月庄园。
夏酌说:“师傅,就停在这儿吧,不用进去。”
夏酌和时与刚下车,保安已经拿着登记簿跑了过来,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司机降下车窗,保安将一个平板递进来说:“麻烦您登记一下姓名、身份证号、车牌号和手机号。”
司机纳闷:“不进去也要登记?”
保安说:“不好意思,我们这儿的规定,麻烦您了。”
夏酌走到门卫亭,给另一个保安出示了身份证和霁月庄园的门禁卡。保安礼貌地说“您回来了”,又看向时与。
时与双手一摊:“我没带过期的身份证,也没带护照。”
夏酌对保安说:“我朋友。”
“麻烦您登记一下姓名、身份证号和手机号。”保安递了另一个平板给时与。
时与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夏酌已经从他手中拿过平板,在上面输入了自己的身份信息,然后交还给保安。与此同时,负责登记来访车辆的保安也拿着另一个平板回来了。
虽然出示过身份证,但夏酌还要刷小区的门禁卡才能进去。
时与和夏酌并肩走在芳香满园的别墅区里,路过一栋栋独立的小别墅,每家都有不同的装饰和花园,正觉心情舒畅,抬头却见每栋小楼都装了至少四个摄像头……
“宝贝儿,这地方的安保设施也太恐怖了。”时与一边观察环境一边感叹,“你不带我回咱家,是怕我对你干点儿什么吗?”
夏酌戴着墨镜和口罩,不理时与,颇有一副明星架势。
时与又问:“既然你带回来的‘朋友’是‘夏酌’,那你刚才出示的身份证上用的应该是‘夏遴’的名字?这是有关部门给你提供的变态级安保住所吗?”
“不是。”夏酌拐进了一栋小别墅的前院,院子围栏上还有个密码锁。他一边输入密码,一边给时与念着:“100822,记住了?”
“记不住。”时与笑道,“除非你告诉我这串数字背后的典故。”
“随便设的。”夏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随手摘下了墨镜和口罩。
时与本以为经过重重门禁好不容易进来的地方应该装修奢侈、富丽堂皇,没想到硕大的客厅竟然是空的,一件家具都没有。
“新房?”时与边摘口罩边感叹,“看来大明星这些年很会赚钱。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把欠我的钱给还清啊?”
夏酌在玄关的鞋架上拿出两双拖鞋扔到地上,又把兜里的钥匙和门禁卡递给了时与。
“大门钥匙?给我的?”时与惊奇地打量着手上的钥匙。
夏酌没有回答,自顾自地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刚才出示给保安的身份证,也递给了时与。
这张身份证比房子钥匙更加令人惊奇,因为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时与”的名字,印着时与的照片,还用着霁月庄园的地址……
时与看着手里这张没有过期的……自己的身份证,当场瞠目结舌。
夏酌说:“换鞋,楼上有一些家具,楼下的还没来得及买。”
时与仍愣在原地,夏酌已经换好拖鞋,大步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往自己嘴里灌冰水。
时与趿拉着拖鞋走过去,直接从夏酌身后将他揽入了怀里,在他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说:“别说你只是换着名字用,就算你整容整到没人认识,我闻着味儿都认得你。”
喝水的姿势停顿了一瞬,夏酌不慌不忙地拧上了瓶盖,用冰水瓶凉了时与的脸颊一下,趁时与不备,从他的怀抱里挣了出去。
“时与,我为我以前的幼稚行为给你赔礼道歉。”夏酌转过身,面色淡然,“这栋别墅足够连本带利还清我欠你的钱。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儿。”
时与上前逼近一步,说:“豪华赔礼我可以接受,诚意道歉我也可以接受。离你远一点儿,不好意思,无法接受。”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犟?”夏酌皱眉。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吧?”时与伸手捏住了夏酌的下巴,温柔地重复道:“宝贝儿,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犟呢?”
夏酌抿着嘴别过头,时与也笑吟吟地收回了手。
两人凝视着对方,跨过岁月,跨过重洋,再一次近在咫尺。
“夏教授,我有个问题。”时与收敛了笑容。
“问。”
“你说,是被人甩了以后仍然穷追不舍比较痛苦,还是明明喜欢对方却强迫自己藏着、掖着、掩饰着比较痛苦?”
“这算痛苦么?”夏酌不答反问,近乎冷漠。
“你别跟我演了行吗?”时与牵起夏酌的手,拉着他往楼上走,“我要去二楼看看。”
夏酌抽回手,跟着时与的脚步却未停。
时与推开了二楼主卧室的门,房间空荡荡的,入目只有一张king size双人床、一张空无一物的大书桌和直通阳台的落地窗。
“等下。”时与刚要进屋,又被夏酌拉了出来。夏酌边解锁手机边说:“等我关掉移动监控,不然会直接报警”
“你在卧室里装监控?还直接报警?职业病吗?”时与越过夏酌的肩膀,看着夏酌在手机app里关掉了一个摄像头。
“床底下保险柜的电脑里存着很多案子的资料。有些资料,放在公安系统里不够安……”
夏酌话音未落,已经被时与从身后扣住双腕,大力推搡着按到了床上。
时与整个人压在夏酌背上,唇齿贴在夏酌的耳廓,气息急促,充满魅惑地问:“夏警官,看见你我就想犯罪可怎么办?”
“时医生。”夏酌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将已经烧红的耳朵埋在另一侧脸下,冷静地对背后的人说,“你没有任何特征像罪犯,歇会儿吧。”
“监控是你自己关的。”时与笑着亲了夏酌的脸颊一口,说,“警校一枝花儿,温文尔雅的夏教授,你打不过我这种既狡猾又暴力的罪犯也不丢人。”
“让你离我远点儿有那么难吗?”夏酌试图挣扎。
“宝贝儿,上高中的时候我不跟你动手可不代表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动手。”时与不仅箍紧了夏酌的手腕,还像个八爪鱼一样箍紧了夏酌全身,自己反倒抱怨,“跟你好好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
“时与,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的清清楚楚,你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夏酌挣扎未果,像条咸鱼一样翻不了身。
“我问你,是被人甩了以后仍然穷追不舍比较痛苦,还是明明喜欢对方却强迫自己藏着、掖着、掩饰着比较痛苦?你刚才的回答我就没听明白!”
夏酌放弃了挣扎,语气冰冷:“在任何情况下,一个人的痛苦都不能与另一个人的痛苦互相比较,因为痛苦的本质就是,它是某一个人的痛苦。个人的痛苦与这个人本身一样,都具有独特性和个性。出自维克多·弗兰克《生命的探问》,你应该没有读过。”
“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也同意这个观点。”夏酌继续回答,“你说的两种情况都不算痛苦。最起码,他们喜欢的人都还活着,他们也有能力为对方付出。”
“夏教授,这种时候请你不要跟我掉书袋,我在医大也有教授头衔。我再问你,十一年前,你特么跟我装蒜是吧?自导自演一个嫉妒心爆棚、心理扭曲的大直男,演的特爽特带劲是吧?你以为让我离你远点儿就这么简单是吧?”时与贴着夏酌的另一只耳朵逼问。
“你也知道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儿?”夏酌又开始挣扎,“时与你能别犟了吗?以你现在的条件,找个别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你之前不也喜欢过其他人吗?温暖那个,认识不太久那个。我没空跟你纠缠。”
“什么跟什么?”时与一时间没想起来他许多年前给“夏文盛”发过的微信,却故意承认道:“对,过去十一年里,我的确是喜欢过其他人。”
“哦。”夏酌再次停止了挣扎。
“你难道就不好奇‘其他人’是谁吗?”
“你丫放开我!”
“宝贝儿,本来我也好奇你这十一年里有没有喜欢过其他人,但是看你忙得这么不亦乐乎,连自己叫什么都要努力分清楚,夏酌、夏遴、时与三张身份证换着用,手机还双卡的,卧室都特么装监控,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有闲工夫喜欢其他人,所以这种弱智问题我才懒得问。”
时与突然放开了夏酌,补充道:“就算你喜欢其他人,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夏酌翻身坐了起来,说:“生命太短,我没工夫喜欢任何人,也没工夫好奇你喜欢过什么人。”
“既然你没工夫好奇,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时与盘腿坐在床上,夏酌刚要站起来,听到这句话就没动。
时与托腮看着夏酌的侧颜,全盘托出——
“我疯狂地喜欢过一个网红,喜欢到天天都必须追看他的视频。他备战高考的学习视频陪我度过了大学时代,他的推书节目我每天晚上听着睡觉,因为特别催眠,他的美食探店视频让我在医学院里保留了残存的食欲,他在直播间里唱的每一首歌我都下载成音频,上下班的路上反复听。”
“那个网红慢慢熬成了明星,然后我又疯狂地追星。我看了他参演的所有电影、电视剧,看了他录制的所有访谈和综艺,还有他去过的各大电视台的节日晚会和歌星演唱会的驻唱。我还托人从国内买了他的亲签照片!”
“我知道他从来不想演主角,这样就可以避免参演感情戏。他在访谈里谦虚地说他只是网红出身,演技没经过科班训练,驾驭不了感情戏。有个缉毒剧的剧组为了让他担任主角,竟然删掉了主角的所有感情戏,结果这剧直接火了,他却在微博上说近几年不接电视剧了。”
“那时候我很不爽没他的剧可看了,现在才发现,他那会儿应该是开始进入‘夏遴教授’这个需要在现实生活中饰演很久的角色才会拒演电视剧的。”
“对我来说,那个小网红、大明星,早就不是当初把我甩了的冷酷无情、胆小懦弱的男朋友。他是另一个人,肆意、潇洒,甚至温暖、可爱。这就是我这十一年来喜欢过的‘其他人’。”
“特别喜欢,想赶紧回来和他在一起。”
“但是我不能回来,因为我还不是世界一流的心脏外科专家。即使回来,我也不能彻底让他放心,我们还是会面临相同的问题,重蹈覆辙。”
“夏酌,现在我回来了,这就意味着我对你的心脏有十足的把握。”
“你不用再跟我演。你这么喜欢我,你觉得我有可能看不出来吗?看出来以后,我他妈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