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定睛一看，是那位漂亮的妃子，颜妃。
沈砚站起身，径直走到贤妃旁边。
“我也见到了。”沈砚站得笔直，直直看着皇帝，眼里没有一丝胆怯畏惧。
“你将烧焦的尸体带到了芙蓉宫偏殿，喂给了你供奉的邪祟，换取你长生不老！”沈砚的声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砸在众人的心口上，将众人骇得不行。
邪祟？当朝皇帝为了长生拿自己的孩子去供奉邪祟？开什么玩笑？好几个年老的大臣都受不住这样的原因，气得心脏痛，站不稳身子。
贤妃的话还有可以回旋的地步，而沈砚的发声直接堵死了他这条路，直接将宫里的邪祟和皇帝绑在一起。宫里最近邪祟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谁也没想到这邪祟竟然和皇上扯上关系！
“你你你，”皇帝指着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子，气得大骂：“你一个蛮荒来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包藏祸心，有意构陷朕？”
沈砚没有说话，她漂亮的杏眼冷冷盯着这个面目全非的老男人，微微勾唇。
皇帝看她冷笑讥讽的模样，恨不得杀了她！
“谁知道你们二人有没有暗中勾结？说不定你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来人，将她们绑到慎刑司，好好拷问！”皇帝自认天子，拒不认罪，还扣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她。
当即就有两个士兵冲上来按住沈砚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突然，在瞬间安静的环境下。
一个不大不小，却能让全场人听见的声音发出：
“我也能作证！”
一个早已泪流满面的陌生妃子站了出来，她哆哆嗦嗦地指着陛下说：“是陛下！杀了我的孩儿啊！”
她几乎是拖着腿，明明紧张得近乎昏厥过去，却还是站出来了。
第三个人！有了第三个，就有第四、第五个！
紧接着，就有好几个有过孩子的妃子站出来，她们有的万念俱灰，有的涨红了脸，有的不断颤抖，但都流着眼泪，直视着皇帝：
“我也能作证！”
“是陛下抢走了我的孩子！”
“是陛下啊！！”
“我的孩子啊！你死的好惨！！”
“......”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似乎都忘了皇权，为之动容。
女眷们几乎为之泣不成声，好几个感性的文人武将也都偷偷抹着眼泪。
为母则刚，这些妃子竟然不惜赔上自己性命，也要揭发天子的罪状。
深宫女子都这么有勇，群臣也没有落下。
在这极度悲伤的氛围下，不知是哪位臣子带头喊：“臣等泣血死谏！陛下若再居大位，必致神器倾覆，国将不国！万望陛下以列祖列宗基业为重，即刻退位，以安天下！”
朝廷百官齐齐跪下，高呼：“臣等——恳请陛下——退位！”声音洪亮，又带着为国忧心的悲情与愤慨，好端端的一场宴会，竟然变成了这般严肃！
皇帝看着这些跪倒在地的群臣，面容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身子不稳晃了晃，气极反笑：“一群蠢货！来人！”
门外的御林军又进来了一大波人，将门大力关上，长矛齐齐对准了在座的所有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要朕退位？不可能！”皇帝冷冷笑着，“真是一群蠢货！朕若长生，哪里还需要什么皇嗣继承大统？朕会是永代永世的君王！”
他扫了一眼前面站着的女人们：“能为朕养育孩子，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揭发朕！”
“朕是天子，是天命之人！谁若是违抗朕，格杀勿论！”皇帝咬牙切齿，微笑道：“你们只会是朕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朕还会有很多的臣子，很多的妃子！”
下面没有人说话。
皇帝疯了，看他那架势，像是要把所有知道实情的人杀死。
曲卓然意识到不对，走到他跟前，目光冷冽：“魑妖不能给你长生，你还是早些悬崖勒马，不要再犯杀孽了。”
“是啊，陛下！”丽妃刚才都被各位妃子说的话吓傻了，她没想到枕边人竟是如此可怖。皇帝对贤妃这些旧人都尚且没有夫妻感情，更别提她了。察觉到皇帝并不会留她一条活口，她急忙跪在皇帝前面：“陛下，不要在错下去了。”
皇帝闭了闭眼，对她说出来的话却如雪原刮过的刺骨罡风：“朕不杀你，你还有用。”若是在以前说这句话，丽妃恐怕会喜极而泣，此时的她，却毛骨悚然。皇帝哪里是要留下她，而是要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丽妃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
而皇帝扭头对曲卓然冷笑道：“朕没有办法治你，那她呢？”
她？曲卓然暗道不好，果然人群中突然爆发了一声尖叫：“啊啊啊！！别杀我！！”
鲜血迸发，伴随着惨叫声戛然而止的是一个人群迅速扩开的场地，魑妖站在那，手上抓着一滩血红色的脑浆，那人已轰然倒地。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身上，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周遭的人被吓得不敢出声，连连退让。
邪祟！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大笑，他大力拊掌：“杀得好！杀得好啊！”
皇帝话音刚落，一个深紫色的身影就闪现到了魑妖前面，一脚踹断魑妖的膝盖骨。魑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疼得发出尖锐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她疼得丢开了脑浆，锋利的指甲朝来人刺去，同时愤怒地大叫：“又是你！！！”白瑾宸一个翻身，躲过了魑妖的攻击，魑妖见攻击不成，恼怒地发起第二次攻击。
众人惊呼一片。
还是沈砚先反应过来，她急忙转过来对离得最近的曲卓然说：“快！把收魂壶打开！”
魑妖要能醒悟过来，她的孩子才是关键。曲卓然意会，立马掏出了收魂壶，皇帝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迅速扑向了曲卓然：“休想！”
却在中途被身后的少女一把拖住，林思黎一字一顿，话里带着滔天怒火：“你、也、休、想！！”
皇帝被她拖了一把，没能抢走曲卓然手上的收魂壶，还差点一个踉跄。而曲卓然已经打开了收魂壶，一大堆白团子顾拥而出！
夜晚，婴灵正是强壮的时候，它们伸了伸懒腰，发出了尖锐的啼哭声。
“啊啊啊那是什么东西？！”人群中有人指着突然出现的一团大叫。
沈砚急忙打个“哈哈”，对他们露出友善的笑，挥挥手说：“别怕，自己人，自己人。”
皇帝看到这群婴灵，瞬间暗道不妙，他急着对御林军下命令：“格杀勿论！”
然而下一秒，扑向他的除了林思黎，还有前仆后继的婴灵。
“就是这个坏人！！”
“打倒他！打倒他！！”
“哎，我们可以碰到他了嘞！快打呀！！”
婴灵们高兴坏了，之前坏人身边有个金光圈，它们一靠近就疼，今天竟然没有光圈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皇帝被这一大群重量栽在地面上，一个个跳上他的身上用牙齿不断撕咬他，刹那即皇帝瞬间被啃得血肉模糊。
沈砚看呆了一瞬，回过神来飞快捞起地上的魑妖孩子，准备冲向魑妖。裙角却被人死死抓住，沈砚低头一看，对上了贤妃充满希翼的疲惫眼睛：“是孩子们吗？”
“嗯。”沈砚于心不忍地别开眼。
贤妃听到就哭出来了，她放开沈砚，双手双脚并行爬向团子，嘴里凄凄叫着：“小五！小五！”
“娘错了！！！！”
刚才那一番，魑妖已经输给白瑾宸了，此时被白瑾宸按倒在地上。白瑾宸低着头抓着魑妖的双臂，魑妖似乎嘴型夸张地咒骂着他，他则是一笑尔尔，脸色轻松愉悦得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聊家常，和周遭不断的尖叫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沈砚闭了闭眼，冲向了白瑾宸和魑妖所在的角落。
走到半路，一道陌生的兵刃横空此来！
沈砚急忙避开，好在她躲得快，不然一剑毙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砚顿了顿，是皇帝刚才给御林军下达了“格杀勿论”的杀令！御林军迅速涌入人群，厮杀这些手无寸铁的朝廷百官。武将还好，可以夺兵器自卫，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和女眷可就惨了，尖叫连连。
“我来助你！”曲卓然提着剑在沈砚身边，他都不需要用剑，直接剑气一挥，十头八个全部被震飞。
沈砚来不及回话，急急跑到魑妖跟前，抱着婴灵蹲下。
魑妖见到声音，直接变得更加疯癫，她死死地瞪着沈砚，声音嘶哑可怖：“王云，又是你！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她还没说完，怀里就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小家伙。
“江婉，这是你的孩子！”沈砚直呼魑妖的大名，魑妖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她静静地看着怀里有些透明的团子，眼里杀意逐渐消失：“孩子？”
魑妖是鬼的怨气形成的实体，虽是怨气汇聚而成的，但是妖体不会记得怨气何来，混混沌沌地过日子。当她记起往事时则会引渡到忘川，重新投胎。
所以沈砚正努力地勾起魑妖的回忆，她不停地在她耳边复述这句话：“江婉，你的名字叫江婉，你出生在苏州江氏，十六岁进宫为妃，三十岁在护城河离世，腹中还有个胎儿。”她没有说具体死因，怕勾起江婉的愤怒，虽然可以强制引渡，但沈砚还是希望她可以不带任何怨气离开。
魑妖看着怀里的婴灵，自言自语地说：“我是江婉......”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痛苦地想了半晌，眼睛突然变成血红色，一下子挣脱了白瑾宸的束缚，扑向沈砚：“都是因为你，王云，若不是你，陛下怎么会移情别恋？是你陷害我！”
又来了！沈砚再一次被掐得快窒息了，她可不想再濒死过去，连忙挣扎。挣扎间袖口却滑落了一本绢书，无人注意。
好在白瑾宸反应极快，小燕子飞到二人中间，三两剑间就将魑妖一只手的手筋尽数挑断，魑妖痛得立马松开了握住沈砚脖颈的手。被白瑾宸拦了一把的魑妖摊跪在地上，怨恨将她的双目变得全红，显然是已经回想了自己的记忆，怨气冲天。
这不太好，没想到孩子也不能让魑妖自愿超度，这样下去就就只能强制超度了。
一大团怨气从魑妖身体迸发，死死包围着她。
曲卓然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二人身边，将沈砚往后推了推，对他们说：“只能强制超度了，你们快走远点！”
“等等！”沈砚被推在后面，突然出声：“她的怨气好像没那么浓了！”
众人往怨气团中探去，只见魑妖低头看着被打开的绢书，似被定住了。
是沈砚那日在魑妖房中看到的绢书！不知何时塞兜里了，想必是刚才挣扎时掉落下来的。
沈砚认不出里面的字，可见魑妖这副模样，沈砚也看着那书突然悟了。
“征战”、“献计”、“奖赏”，一个个词浮现在眼前，联想到史书上说江婉会辅佐君王，这不就是江婉的功勋册吗？
沈砚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魑妖的怨恨并非来源于皇帝不爱她，而是.....
她知道了！沈砚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轻对发愣的江婉说：“你不是在恨帝王无情，你是在恨自己的事业毁了。
“你年纪轻轻就能为皇帝出谋划策，自然不甘心因为一个妖女的罪名而死去。”
江婉抬头看她，眼里饱含血泪。
沈砚继续说：“王云纵然可恶，但她杀你是皇帝默许的，不是吗？皇帝嫉妒你才能过人，才会疏远你，而为什么亲近王云，因为王云对他不构成威胁。
“江婉，王云死得也很惨，她被皇帝拉出去挡刀了。”
江婉落下了两条长长的血泪，闭了闭眼，而怀里的婴灵突然喊了一声：“娘亲！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江婉睁开眼，看着怀里乖巧的孩子，呢喃道：“我真傻，为了一个贱人滞留在凡间百年。”
她曾经爱惨了皇帝，她以为皇帝也爱她，于是对他身边的王云恨之入骨。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是在恨陛下不再允许她划策献计，在恨陛下默认王云将自己杀死。王云可恨，但当权者的无情更是可恨！
她抬头看向沈砚，嘴边微微拉开弧度：“谢谢你。本宫已作乱百余年，期间伤害过的人等到了阴间我会向他们赎罪。”
她周身的怨气开始消散，沈砚想回话，她却早已闭上了眼，曲卓然开始了他的超度工作。
这场闹剧也终于接近尾声了。
深宫女子命不由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厉害了。沈砚说的没错，不能将矛头对准受害者，而应该直指始作俑者，这场事件的幕后最受益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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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宫闱暗事（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