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后的第二天。
小岛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只想躲在屋子里。
除了某些伤春悲秋的人,整个剧组都忙碌起来。检查设备,清理被暴风雨肆虐过的现场:砍掉折断的树枝,重新固定被风吹歪的摄影机位,调整滑轨。
要做的事情很多。整个上午,外面都是他们忙碌的身影。
虞珠倒是没事,就待在房间里,把接下来的台词又过了一遍,随后放下剧本,有些慵懒地倚着窗框,手托着腮,望向窗外阴郁的海面。
远处海浪翻涌,一只海鸟疾掠而下,擦过海面,叼起一条游鱼。那条泛着银光的小鱼,在鸟喙中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
这景象莫名触动了她。
上一世,她曾以为只要登上高位,就足以让组织忌惮。结果呢?等来的不过是利用价值耗尽后,冷酷无情的背叛与清除。
她曾对那男孩说过:“懦弱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只要心足够强大,再可怕的对手也能踩在脚下。”
现在想来,她自己反倒成了最错误的示范。
她以为早已被自己牢牢掌控的组织,最后竟不惜联合外部势力,也要将她彻底除去。
那个被她连累的男孩……逃出去了吗?
虞珠很少后悔。
可一想到自己临死前或许拖累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心里就有些发沉。
毕竟她死过一次还能重来,可那个男孩会有这样的好运吗?
虞珠闭了闭眼。
半晌,她站起身,从窗台边的座椅移到沙发上,整个人躺平。
烦恼什么的,果然不适合她。就算那个男孩真的遭遇不测,她也没办法挽回。当然,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连带他的份,找组织里还在的那些人讨回来。
另一边,烦恼了一整晚的姚月薇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没有再犹豫,直接拨通了国内的电话。
“爸爸……”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声音立刻变得又甜又嗲,尾音拖得老长,“我好想您呀。您在忙吗?身体最近还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温和带笑的回应,显然很受用女儿的撒娇。姚月薇听着,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我还好啦,”她话里适时地带上了点委屈,“就是学业压力真的好大哦,爸爸。英国这边的课程比我想象的难多了,我每天都要泡在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觉都睡不够……”
这倒也不算完全撒谎——觉确实不够睡,不过原因根本不是学业,而是几乎每晚都有的派对,有时还要熬到深夜,觉哪会够?
姚月薇半点不心虚,只是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前几天那场大暴雨也耽误了我的复习,公寓都停电了。幸好现在雨停了,好多同学都出去散心了呢。”
她瞥了一眼窗外依旧阴沉的天色,谎话张口就来。
电话那头似乎劝她也要适当放松一下。
“知道啦,我会注意劳逸结合的。”她乖巧地应声,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对了,爸爸,妹妹说她在这边拍戏。我本来想约她一起出去逛逛,可她好像特别忙,总说没时间。爸爸,要不……您帮我说说嘛?”
电话那头似乎提议让她自己去。
“就我一个人?那多没意思呀。”姚月薇不依地撒娇。
“嗯!谢谢爸爸!您最好了!”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姚月薇的声音甜得发腻。只是电话一挂断,她脸上的甜笑瞬间消失,神情也恢复了往常的傲气。
*
喻成海自认为,他已经锁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昨天暴风雨肆虐时,老板竟让他调走原定去虞珠船上救援的船员,换成老板亲自去。
这举动反常得离谱。
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
关键是,虞珠亲口说过老板为她下过厨。本来他还不相信,可这几天老板一直让他给虞珠送餐,他虽然没打开看过,但几乎能断定,保温桶里装的,多半是老板亲手做的。
这么多线索摆在眼前,就算是宋辉安那家伙,也该看明白了。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年龄。
虞小姐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时间上似乎对不上。老板开始寻人的时候,她应该还在上小学吧。或许,是年幼的虞小姐曾帮过老板,才让他念念不忘。
当然,这些大多是他和宋辉安的猜测,老板从未说明过原因。
而今天,老板又做了件让他意外的事。这几天明明都在给虞小姐送餐,今天却什么都没准备,反而让他弄点压缩饼干。
幸好岛上为了应急,储备了不少保质期长的食品,否则喻成海真要怀疑,老板是不是觉得他太闲了,故意给他找事做。
而且,如果虞珠真是老板要找的人,难道就用压缩饼干去示好?
这手段未免太不高明,甚至有点……吝啬?
喻成海推了推眼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默默执行命令。
以老板的城府和行事风格,他实在没有多嘴的必要。
*
到了午餐时间,虞珠照例没去餐厅。
她还在等着某人像前几天那样,按时给她送餐呢。
结果呢?白等了。
虞珠心里有点不爽。倒不是气恼某人的“爽约”,而是气自己居然习惯了对方的“投喂”。
果然,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看来只能自己去餐厅找吃的了。
她显然去晚了。估计是上午大家干的体力活太多,体能消耗巨大,餐厅里原本准备的食物被一扫而空。餐台上空空如也,别说饭菜,连点渣滓都没剩下。
虞珠皱着眉朝后厨看了一眼,大门紧锁。这个时间再去找工具撬锁,用完还得恢复原样,时间肯定不够。万一撞上准备晚餐的工作人员,解释起来也麻烦。
想想还是算了。
虞珠转身就走。
饿一顿也没什么,反正下午拍戏的通知还没来,场地肯定没整理好,干脆回去睡一觉。
就在虞珠穿过走廊,转过拐角准备上楼时,脚步突然顿住了。
大厅通往楼上的楼梯旁边,是一个休息区。两排沙发相对摆放,旁边立着一盆枝叶繁茂的龟背竹。走近了,透过龟背竹宽大的叶片缝隙,才能看到靠墙那排沙发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随意地坐着,面朝外,侧对着她的方向。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即使只是闲坐,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是季西寅。
虞珠挑了挑眉。
想到自己得饿肚子,这人多少得负点责任,心里到底有些不爽,便不打算理会他。
她继续往前走,却听到那边传来“刺啦”一声轻微的撕扯声。目光随意一瞟,就看到季西寅手里捏着一个刚刚撕开的铝箔包装袋。
压缩饼干?
虞珠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了一拍,目光带着一丝荒谬感落在那块灰扑扑的饼干上。瀚海集团的总裁助理,在她这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干吃压缩饼干?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透着股怪异。
但她的脚像被钉住了一样,竟莫名想看看这位一身贵气的男人,是怎么对付这种干粮的。
而且她没吃上饭的理由也找到了。
看来不是他故意不送餐,而是有事耽误了,自己也没吃上饭。
然而,很快虞珠就发现,看季西寅吃压缩饼干,也是一种折磨。他用那种仿佛品尝顶级料理的姿态,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那块能噎死人的玩意儿。
每一口都显得过分认真,过分……讲究。
这吃相让虞珠觉得肚子更饿了。
不想再受这无谓的罪,虞珠抬脚准备上楼。就在这一瞬,她看见那个连吃饼干都极为优雅的男人,轻轻舔了下沾着饼干屑的指尖。
他动作做得很慢,带着点固执,却莫名显得从容。让这个三岁小孩做出来都会挨训的举动,变得高雅起来。
虞珠却猛地一怔。
这吃法……怎么那么像她在摇晃的冲锋艇上,教给那个饿坏了又没水喝的男孩的应急吃法?
那时她为了维持形象,才没有像往常一样狼吞虎咽。
真是见鬼!
虞珠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刺啦。”
又是一声轻微的撕包装声,将虞珠从疑惑中拉回到现实。
季西寅又拆开了一包压缩饼干。
只是他并没有接着吃,而是突然转头,目光直直地透过龟背竹稀疏的叶片,落在僵立在几米外的虞珠身上。
而她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收敛的震惊和荒谬。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季西寅深邃的眼眸里,不见了平日对人时的算计与疏离,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又异常炽热的光芒。
虞珠读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那目光比他第一次透过面具看她时更直接、更滚烫。当时她觉得,他看的或许不是她,但现在,她却不那么确定了。
一瞬间,虞珠身体绷紧。
就在她几乎要脱口质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时,季西寅却突然举起手中那块新拆的压缩饼干,声音平静地打破凝固的空气:
“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