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师徒1

“下面是第四季度防控调查报告,根据过去三个月的跟踪观察,刽部人员的数据波动持续逼近临界点值,督查部综合意见,要尽快叫停刽部一切外出工作安排,包括正在进行中的任务,以降低人员伤亡的风险。”

樊楼27层,宽敞的会议厅里,由督查办召开的临时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主持会议的年轻人语速飞快,幻灯翻页也飞快,生怕人看清楚似的,没有任何征求意见的态度,完全是部署的姿态。

“不能叫停。”

头发些许花白的李擎芳语气果决,说完看了眼自己的助理,助理心领神会:“刽部之前递交的报告已经说明过,南坪西胡同不到一周发生三起命案,如今马上开始走离火,末那识的人一定会继续推波助澜,各地将涌现出越来越多的樊笼,加派人手都来不及,暂停工作绝对不行。”

“这样吗,那的确是我手底下的孩子们考虑不当了。”

会议桌首位,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笑眯眯道,但越过了助理,而是直接对李擎芳:“我们这群场外指导,到底不比您这个,从刽部跨到翳部指导工作,又一路坐上了樊楼局长的老前辈经验丰富呀。”

见李擎芳没表示,中年男人继续道:“不过督查办这样决定,也是为了刽部年轻一代孩子们的安危着想,李局说是不是啊?”

与会的不乏各个部门中层领导,听到这话开始七嘴八舌附和:“孙主任说的不无道理,刽部那场事故调查还没定性,贸然外派只会增加风险。”

“是啊,最近天象太乱,处处都不太平,别说刽部了,我们师部都叫停很多实验工作。”

“你们师部很多实验早就该停……但天象乱是因为矩阵维修吧,稍微注意点不就成了?”

“难说,谁敢赌呢,万一真跟八年前的615事件一样,楼里被末那识严重渗透,当年的惨状岂不是还会再来一次。”

孙磊还是笑眯眯地,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坐在位置上:“群众的声音您也听到了,要不让执行层的孩子们亲自说说?毕竟事关她们自己的人身安全不是。”

今天在座的刽部十三名队长,包括张弛非和乾宁在内,原本被通知这次会议只是来旁听,例行走个过场,进行一些类似安全教育的讲座,没想到督查办那个姓孙的会把火引到她们身上。

乾宁得到李擎芳首肯,率先开口:“承蒙孙主任关心,刽部早在五年前就制定了一系列针对末那识渗透的防治手段,可以确保不会受到任何严重影响,何况刚刚也说了,近期的工作强度不允许叫停外勤,所以我的态度不变。”

孙磊跟个假面佛一样笑容不变,可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孙主任有些下不来台。

秘书探过身子耳语了几句,孙磊听完突然对着乾宁旁边:“你就是几个月前那场事故的亲历者之一?名字叫……张弛非?”

正在桌子底下偷偷发信息的张弛非突然被点名,不慌不忙抬起头:“是我。”

“好孩子真是受苦了,这是我们督查办的失职……”孙磊露出一丝怜悯,“这样,作为补偿,你们队里那位殉职成员的调查就由我们来接手,暂且称是殉职吧,如果发现她有任何与末那识往来的痕迹,这事就更得从长计议了。”

张弛非皱眉:“她没有——”

“殉职人员的调查还是由翳部来跟进,不劳督查费心。”李擎芳抬手阻止张弛非,“不过关于刽部外勤工作,孙主任提醒得很及时,我们会逐步暂停新的工作安排。”

“李局?”乾宁难以置信道。

“但为避免激发现世潜在的负面影响,手头正在进行的案子没办法终止,我会让刽部尽快收尾,孙主任觉得怎么样?”

李擎芳边说边收拾起桌面,一副送客姿态。

孙磊识相地站起身:“就说李局长是顾全大局的人,您的决策一定是再妥当不过的了,后续的监督作业还要仰仗您多费心配合啊。”

他说完,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朝李擎芳微微颔首:“那就不打扰李局了,告辞。”

督查办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会议室一下空了大半,只剩下李擎芳的助理团队和几名对会议安排不满的刽部队长。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李擎芳一脸疲态,摘掉花镜才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沧桑,“那谁,你也先别走。”

屁股第一个离开椅子的张弛非意识到领导在说自己,只好又坐了回去。

“我也知道您的考量。”乾宁抢先道,“让督查办去调查冯子韫的事故,刽部一定会被扣上与末那识勾结往来的帽子,到时集体整顿场面更难看,叫停部门工作的走向也不会改变,可这样三两句就妥协,除了助长督查处的气焰以外,我看不到任何正面的影响。”

“你们其他人呢,也是这么想的?”李擎芳看着对面几个年轻的面孔,“这是工作,按规章办事,不要有任何功利心,否则当心偏执过盛,反倒叫末那识钻了空子。”

说完不等辩驳,话锋又一转:“你又是怎么看的,张弛非。”

张弛非手速飞快地敲着屏幕,头都顾不上抬:“我听闻督查办的一些风声,孙部长上个月申请了提前退休,最近又恰好赶上矩阵维护,各分局都堆积了不少要案,他是急着削减工作量,怕拖到年后扯皮吧。”

“我在问你的感受!”

李擎芳用钢笔敲击桌面,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今天就算没有孙磊这一出,我也在考虑给你们刽部安排强制休假,尤其你们三队,小冯在的时候还有点人样,小冯一出事心全都散了!你就是这样带队的吗张弛非!自己跟个铁桶一样滴水不漏,每天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手底下的人怎么想?现在病退的病退,调职的调职,除了那个不着调的赵壬还剩几个老人?新人培训计划有没有调整?我在跟你说话!”

钢笔被摔在桌上,弹跳两下,最终滚到张弛非脚边。被迫旁听的几个助理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低下头琢磨起自己鞋面,可张弛非岿然不动,继续用手机哒哒哒发送消息。

乾宁挑眉,据她所知三楼今天没有重要安排,也不知是在谈什么要紧事……

居然贴了防窥膜。

乾宁一翻白眼,无意间瞥见张弛非手腕上一条红得发黑的手绳,那看着平平无奇的绳子居然跟活过来了似的,正像小蛇一般缓缓勒紧缠绕,箍得张弛非那只手都开始充血肿胀。

“抱歉李局,您批评得对。”

张弛非推开椅子站起身,用手机播出了一个号码,一边等待接听一边道:“新人培训计划是出了些问题,我得过去一趟。”

话没说完人已经转身朝门口大步走去,厚重的会议室门被“哐啷”一声推开,后半句的“等下回来再训”被门板隔断,只剩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快速远离。

会议室一行人盯着还在微微晃动的门,面面相觑,一室寂静。

李擎芳抬手按住突跳的太阳穴:“你们也都先回吧。”

…………

午休时间就快结束,樊楼三食堂人不算多,张稚昂端着餐盘,无精打采挑着食物。

牛田村外勤回来已经小半个月,每天除了恶心人的入职培训就是死背规章制度,有任何休息时间还得抽空上楼陪着肖俞,充实得脚打后脑勺。

今天赶上领导开会,肖俞又被带去做康复器械还没结束,张稚昂这才有时间来食堂,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顿饭。

“诶,别挡路。”

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稚昂回头,是几个五颜六色的年轻人,精气神特别足,身上一点班味没有,如果不是脖子都挂着工牌,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学生。

说话的顶着一头锃亮的银灰色短发,大概是发蜡涂多了,像从油桶里爬出来的炸毛灰耗子,他瞥了眼张稚昂的工牌,神情更加轻蔑:“我说呢,刽部的,没吃过饭啊挑这么慢。”

看了眼四周,宽敞到可以开碰碰车,张稚昂感到莫名其妙,拿起一盅虾仁蒸蛋便转身离开。

没走出太远,一些不友善的字眼和嬉笑声飘进耳朵,张稚昂又走了回去。

“你们是翳部的吧,认识张弛非?三楼瘟神是什么意思?”

张稚昂语气平常,不像找事,更像请教,几个年轻人被问得一愣。

张稚昂又朝他们身后:“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谭莉莉?你们是一起的没错吧?”

谭莉莉今天也跟同事来三食堂吃饭,结束了艰苦险恶的乡村之旅,这位翳部精英迅速重归精致穿搭的舒适圈,一身束腰套装搭八厘米细跟,每一根发丝都被打理得妥帖有光,只剩断掉的指甲还没完全长出来。

其实她刚一进来就看到了张稚昂,本想躲在后面装不认识,跟没想到居然会杠上,更没想到张稚昂能当众cue自己,果然一起的同事看自己眼神都不对了。

“可不熟啊,上个月外勤恰好也有她而已。”

谭莉莉丢下这么一句,端着餐盘踩着细高跟蹬蹬蹬走开。

那灰耗子嘴一咧:“问我就行,谁让我这人心善呢,在你入职前就没一个好心的提醒过你吗?张弛非这人有多晦气。”

张稚昂盯着他:“怎么说?”

“嘿呦,还能怎么说,逮谁瘟谁呗。”

“这也不是秘密,你居然不知道?”跟他一起来的黄毛接话道,“张府那种邪祟地方出来的能是什么正常人,这张弛非当队长没几年,给整个部门的人都方了,跟她一起出去干活的非死即伤,现在三楼都不剩几个人了吧?”

灰耗子又取了碗汤,语重心长道:“看你是新来的,长得还老实,这才好心提点几句,八字不够硬的趁早转部门吧啊。”

“转部门倒是行,可哪有那么容易……”隔着两个取餐窗口,谭莉莉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嘟囔着,突然发现张稚昂居然扭过头望向自己,吓得踩着细高跟又飞快跑走了。

张稚昂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回头对灰耗子问道:“以前三楼人很多吗?非死即伤是指——”

“哎呀!许哥么这不是!”

话说一半,不知从哪钻出一个矮个子男的,呲溜一下挤进张稚昂和灰耗子中间,差点撞翻张稚昂手里的餐盘。

“可算找到你了许哥,大老远听你们聊啥呢?刽部那女的?”

“杨立万?”灰毛耗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八百年不吃一次食堂,来了就碰上你这讨债鬼,校部又有什么事?”

杨立万挠挠头:“还是之前那档子事呗,我这思来想去,还得是麻烦一下咱们翳部的管理科,但这次的权限范围吧,它稍微有一丢丢复杂……”

见灰耗子的同伴纷纷识趣走远,杨立万一拍大腿:“这么的吧!我在旁边花悦庭定个包间,那清净,咱们晚上边吃边聊?正巧我车上有几条特供烟,一直打算给许哥带来呢。”

说完又从兜里掏出几张卡压在许天佑餐碟下面。张稚昂离得近,看清那是几张油卡。

许天佑轻笑:“你倒是会办事,晚上再说吧。”

杨立万眉开眼笑:“欸!好好好~”

目送人离开,杨立万也打算走,却忘了后面还杵着个大活人,一迈步,结结实实撞上张稚昂。

张稚昂猝不及防,手里的餐盘终于还是打翻在地上,汤汤水水溅得到处都是,脏了杨立万的鞋。

“啧,晦气!”杨立万嫌恶地缩回脚,目光扫过张稚昂胸前的工牌,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假笑,“刽部新面孔,三楼张队的人?”

他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混杂着铁锈气息的香烟焦油味几乎喷到张稚昂脸上,还隐隐有些酒味:“看着像个没心眼的,跟着你们张队可有得学了。”

张稚昂不做任何反应,就听对方又道:“她那个出身能做到队长位置,虽说是不值钱的刽部,但肯定没少在高层那群老头子跟前下苦功夫吧。”

“苦功夫”几个字被他讲得黏腻又耐人寻味,可张稚昂仍旧面无表情,也不接茬。

没能得到期待的反应,杨立万感到无趣,扭头就要走:“真是个木头橛子,这顿饭算我请,鞋就不用你赔了。”

不料刚走两步突然脖子一紧,杨立万被他嘴里的木头橛子拽住了工牌上的细绳。

“校部……杨立万,”张稚昂看着他的工牌说道,“翳部那几位或许只是偏见和迷信,你这纯造谣啊……”

后续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杨立万已经无暇再听,因为下一秒他的头就被扣在了旁边打餐窗口的热汤保温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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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上班就烦
连载中舍予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