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姊妹20

佛像缓缓睁开双眼,张稚昂听到古老奇特的吟唱,其中还掺着刀剑相碰的金革之声。

听着听着耳边一道刺痛,剩余炸药爆破带起的无数碎石片擦过脸颊,随后又眼前一黑,是张弛非用外套将人兜头罩住,两人一起蹲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爆破终于停下,谭莉莉从仍在昏迷的刘嫂儿子身后探出头。

烟气弥漫中,义塔只剩残垣废墟,可见那密封袋里东西的威力。

“这种东西居然背了一路,疯子……”谭莉莉暗骂。

东方既白,那尊诡异的黑色佛像已经不见,四周火焰也有了渐灭的迹象,三人赶紧去查看昏迷倒地的秦敬贤。

“有脉,没死。”谭莉莉收回手。

“挺失望啊?”秦敬贤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哑着嗓子道。

张弛非看看四周,没有任何村民的行踪:“布了一层反墙?”

“抗不了太久,”秦敬贤吃力撑起身子,“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咱几个赶紧走,不然生死难料,我一点没夸张。”

趁几人简单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张弛非走到义塔废墟前,满地被炸开了花的塔内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猩红色符文,也不知是用什么颜料弄的,这么多年都不曾褪色。

石料不方便携带,张弛非只捡了一块小的,剩下的拍了许多照片,准备带回楼里备份,突然一扭头,在灰扑扑的石堆中发现一抹柔软亮色。

拂去碎石沙砾,是一块上好的金色织锦,张怀瑾总是喜欢倒腾这些东西,张弛非耳濡目染,多少了解过一些,这块料不说价值连城,也一定很有收藏意义。

犹豫有没有必要带回张府给张怀瑾鉴定一二的工夫,那料子下面似有活物一般,居然动了起来,张弛非用石料挑开一看,里面竟裹着个还在喘气的婴儿,幼圆明亮的双眼毫无惧色地看向她,像一柄刚出鞘的刀。

尽职尽责跟过来监督作业的谭莉莉揉了揉眼睛:“你刚生了个孩子?”

张弛非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郑钰安?”远处还在为秦敬贤处理烧伤的张稚昂突然唤出声。

几人纷纷抬头看,可雾茫茫的树林里到处都空无一人。

“她在做什么?”张弛非问。

“不清楚……她走了,走得很快。”

张稚昂只看到郑钰安的背影在树后一闪而过。

眼看太阳就要升起,张弛非想了想:“大概是在引路,抓紧跟上。”

说完把婴儿塞给谭莉莉,又对秦敬贤叮嘱道:“你们两个稍微休息下,取了车就来接我们。”

目送两人离开后,秦敬贤少见地沉闷失落。

“跟我一组这么不情愿?”谭莉莉用没抱孩子的那只手朝她丢了一粒小石子,说完又低头看那孩子,“眼神跟你们张队有点像呢,真不是她生的?”

秦敬贤没理她,从腰包里翻出半根被烤融化的能量棒,自顾自嚼起来。

“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谭莉莉把那婴儿放在一边,“不说的话我上报给翳部,送你去稽查部门写一个月的报告。”

秦敬贤咧咧嘴:“算你狠,但我可没瞒什么,只是有点挫败。”

“不是都布阵给人家反墙了?扳回一局有什么可挫败的。”

秦敬贤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对面术师放水,我们压根都逃不出这场大火。”

地上的婴儿听懂了似的,在谭莉莉胡乱包裹的被子里哧哧地笑。

秦敬贤低下头没好气道:“大人说话你跟着掺和什么?”

……

张稚昂在雪地里跋着步子,晨曦的光越来越亮,郑钰安的身影逐渐难以捕捉。

“你还在发烧?”

后面的张弛非突然问道。

张稚昂眼神不敢离开前方那抹雾蓝,好一会儿才道:“可能刚才又冷又热的加重了吧……张队好像对我的状况格外清楚,像在昨天,我没发定位,你也能找到我们和义塔的准确位置。”

“因为你还戴着我给你的化煞。”

“那是什么?”张稚昂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说完立刻想起什么似的,摸向手腕处的黑色绳子。

“就是那个,”张弛非解释道,“张府祖传的制作工艺,我们叫它本命化煞,制作时滴入佩戴者的食指血,除了一定程度的辟邪还能定位防丢。”

“听起来还真是方便……”张稚昂喃喃道。

可这小绳子又是怎么发现别人发没发烧的?不等她进一步细问,两人都看到不远处那安卧在芦苇荡前的废屋。

废屋顶上十分诡异,隆冬寒夜的天空仿佛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血一般红艳的夕阳,那夕阳洒在屋顶,也洒在院子里两人的身上。

是李妍和罗焕南。

张稚昂脚步放慢,越靠近废屋,越能感到类似心脏供血不足导致的四肢酸软。

郑钰安站在院门处回望,没有进去的意思,而院内的李妍笑着朝两人招手:“又见面了,随便坐。”

张稚昂心说坐哪?霎时一阵眩晕,再睁眼,发现几人已经站在一间明亮整洁的客厅里。

沙发背景墙上挂着李研的结婚照,可男方的容貌十分模糊,像在梦里看人那样。

窗外天空是一片混乱,黑夜与夕阳不断相互侵蚀,仿佛两株不和谐的杂菌。

“想喝点什么?”

突然出现在沙发上的李妍柔声问。

张稚昂还没开口,茶几上凭空多出两瓶儿童可乐。

“记得你很爱喝这个。”李妍说。

看着那两只矮小浑圆的瓶子,张稚昂立刻回忆起,这是自己小学春游秋游最喜欢带的饮料,已经太多年没见到过,大概是早已经停产。

张弛非观察着客厅的布置:“看来你对樊笼的掌握已经非常熟练。”

李妍笑着:“你这位小朋友好像不太喜欢喝可乐。”

话音刚落,鼻梁上横着疤的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还带着一壶冒热气的茶。

张稚昂看了女人许久:“这位就是……”

“喊我罗婶就行。”

罗焕南操着浓浓的乡音,看谈吐还是个寡言内敛的性子,跟乾宁那一版不要太好区分。

张稚昂规规矩矩打招呼:“罗婶好。”

紧接着客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李妍率先开口,“今天就明确说下吧,我是不会走的,这里还有我要去完成的事。”

张稚昂:“可是——”

“完成什么事?”张弛非抬手制止,“有我们能提供帮助的吗?”

李妍摇摇头:“能聊的,我上次都讲给稚昂了,这次还是说说这个村子吧,你们回去了也好交差。”

张弛非沉吟片刻:“如果情报有价值的话。作为交换,我会尽量为你多拖延些时间。”

“那好,”李妍眼角带着笑意,“看到塔底下的东西了吗?”

“是个婴儿。”张弛非没有隐瞒。

李妍想了想,道:“那石塔是风水局的一部分,历史久远,起初这里还不叫牛田村,而是一座城,某一次碰上百年难遇的大旱,紧接着又是瘟疫肆虐横行,城中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哀鸿遍野,恰巧在那之前,城里横死了一个不检点的女人,便有人说是这女人的冤魂在作祟,得想办法平息,于是城里的人分成两派,一派觉得该建庙,以香火供奉,一派认为得造塔,以锁链镇压。”

“后来有天,城里来了个乞丐,自称精通奇门遁甲,说这灾啊,的确是那女人引起的,是该镇压,可那女人怨气太重,一座塔不够,得三座,说得有鼻子有眼,原本同意建庙的人便也纷纷倒戈。”

“最后他们在特定的位置建了三座塔,其一建在闹市区,位处绞死囚犯的刑场,其二建在医馆附近,用来停放横死病死的尸体,其三便是林子里那座义塔,专门丢弃没人要的孩子。”

“后来呢?”张稚昂追问。

“后来三座塔一建好,这座城果然度过了灾年,”李研喝了口茶,“这些在乡志里都会有记载,你可以去查。”

张稚昂揉了揉太阳穴:“可这跟那个婴儿有什么关系?完全封闭的石塔里面怎么会有婴儿存活下来?”

“这倒是个巧合,”李妍给自己和罗焕南都续上茶水,“这就要说到,城里的人认为三座塔想要真正起到镇压作用,自然要使最阴狠的手段去震慑。他们将女人刚诞下不久的孩子抱进医馆染上瘟疫,再送去刑场绞死,最后丢进义塔埋尸。”

张稚昂不自觉皱紧眉头,就听李研又道:“而变数在于,有些人觉得这样太过残忍,偷偷去义塔跟前上香。”

“香火。”张弛非盯着茶杯上方蒸腾缭绕的热气道。

“你猜的没错,”李研脸上浮现出学生答对题目时的欣慰,“随后百年间,义塔一直很好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不断有小孩被丢进去等死,也不断有当妈的良心不安跑去上香,久而久之,最初被丢进去的那孩子受了太多香火,成了似鬼非神的东西。”

李妍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弛非一眼。

张稚昂盯着茶几微微出神,而张弛非神色如常,拾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要去完成的事,跟这个孩子有关吗?”

李妍笑了笑,只道:“时间不早了。”

几人眼前白光一闪,张弛非与张稚昂又回到了那栋废屋的院门外,而郑钰安还等在原地。

“趁还没天亮,让小安带你们回去吧。”

李研说完转过身,牵着罗焕南又回去了那间破屋。

张稚昂还想说些什么,可张弛非摇了摇头。

两人跟随郑钰安走出很远,月轮西沉,朝阳完全升起,郑钰安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到完全消失不见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村委会附近。

“这就是反墙么,”张稚昂惊奇地四处看,“村子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原理?”

“可以理解为奇门遁甲的一种变体,”张弛非道,“就像你在杜燕霞面馆里那样。”

“面馆里……”张稚昂回想起纸扎小鹊在门上贴张纸就缩地成寸的术数,有些心动,“谁都能学吗?”

“理论上能,但也看缘分。”

张弛非说完随手从树上扯了三片枯叶往地上一扔,随后看向村口:“她们在这个方向,我们过去。”

张稚昂抓着背包不挪步:“刘嫂家离这很近,我有东西忘了拿,很快就回来……可以吗?”

半小时后,灰头土脸的四人终于会合,有惊无险地驾车驶过牛田村那道布了障眼法的小小关口。

到这时,面色还很苍白的秦敬贤才终于松了口气,从副驾扭过身子埋怨:“取什么宝贝耽搁这么久?反墙的术数人越多越难控,真被破解掉我们就惨了知不知道?”

张稚昂态度端正:“下次我会注意的。”

话音刚落,被车子甩在身后很远的牛田村接二连三传来巨响,上空也出现浓烟,怀里抱着婴儿襁褓的谭莉莉差点跳起来:“又什么东西啊!”

“可能是义塔那边,没完全引爆的炸药吧。”张稚昂接过婴儿,发觉这孩子还真是跟张弛非有点像,不怪谭莉莉那么说。

张弛非专心开车,不打算点破巨响的真相,是张稚昂又溜回刘嫂家里给两栋房子前前后后都埋了炸药,还自以为没被她发现,只是好奇这人说谎是什么表情,于是张弛非扫了一眼后视镜。

这一扫不要紧,恰好看到张稚昂借着襁褓的遮挡,从外套口袋取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又藏进背包,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张弛非脑袋嗡地一声。

“……非姐?导航去你堂姐那还是直接回去?”

秦敬贤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回楼里。”张弛非很快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接下来的返程十分安静,四个大人轮流开车恢复体力,再没闲聊,小孩也不哭不闹,可张弛非思绪纷飞难以冷静,满脑子都是张稚昂放进包里的东西——本该只存在于李研樊笼中的那瓶儿童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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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上班就烦
连载中舍予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