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师徒相杀(四)亦师亦父

宋莫语回忆起了当时看到这一幕时的感受,那个声音似乎在他体内发出,他即是苍月,也即是那个孑人。

“莫语,你该出来了,孑人这移魂夺体之术太过阴损,甚至连你我这样继承苍月祖师记忆的人也难免受到影响,你在那段记忆里陷得太深,接下来的故事,为师带你一起去看,也该把一些事告诉你了。”师父那时的声音至今仍在宋莫语耳边盘旋。

于是宋莫语在苍月的记忆里看到了师父,他跟着师父,也跟着苍月祖师一起走下雪山,建立苍云门,修建起藏经楼,再修好月库。

藏经楼内,已经长大的苍月身姿翩然,她高高的发冠映着窗外的月光,乌黑的头发随风飘动,她的眼眸清亮而坚定,白衣似雪,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细带,垂下,如滴落的血。

她的脚下是无数被撕裂的经书,也是飞舞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字,也布满了勾画和掩盖内容的墨迹。她身前的桌子上整齐且完备地摆放好了笔墨纸砚,清风微微,宣纸上下轻微晃动,似乎在等待着一个人的书写。

“去吧,写出绝明灯的练造之术,那样我就可以放过你了。”风的声音从苍月体内发出,她已经与这个声音,这个灵魂共存了千余年。

苍云门创派祖师,曾经以一己之力灭绝孑人全族的苍月真人,看着月光,留下了此生第一滴眼泪。

“你无法抗拒的,前四个法器的练造术你都写出来了,这最后一件你一定可以,去吧,接受这一切,你逃不过的。”

苍月撩袍坐下,她拿起了笔,当笔尖触碰纸张的那一刻,她的手似乎不再受自己控制,脑海里从未有过的记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纸上。

绝明灯,需凝百余人之血,需聚数万修士之灵识,需在天地灵气聚集之地练造……

纸张上的字来不及一一认清,因为苍月写得飞快,同时她的另一只手一直悬在空中久久难以落下。

“她的体内有另一个灵魂在左右着她的身体,她想要撕毁自己写下的恶魔之书。”师父的声音响起,把宋莫语从记忆里拉出来,他再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这个故事。

“她似乎很痛苦,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吗?”宋莫语问师父道。

“是,却也不是……”师父的话没有说完,宋莫语再追问,只得到一个“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为师希望你是后者”的回答。

苍月最终还是写下了绝明灯的练造之术,她无法撕毁那张纸,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她和体内的风争夺了千余年,一败涂地。

她再次站了起来,似乎接受了这一切,平静地飞到藏经楼楼顶看着苍云门,看着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这个门派,起初,只是想在凡间做一些事,但没想到最终却是亲手毁了这些孩子们。

山上要比生死岛冷很多,风也更大些,她把手中的长剑举起,月光下,剑身看起来十分寒冷,她右手执剑,挑起寒风,如轻盈的蝴蝶,又如残败的落叶,她眼中含泪,如一汪深潭。

当剑穿过她的身体时,她眼角的泪终于掉落。

她念起引雷决,刹那间天地变色,天际被闪电撕开,雷光如长蛇劈向了她,那是撼天雷,是她曾经见过的神迹,那时,什么都不懂的她第一次用手指指向天空,使得生死岛无数修士惊恐变色,也引来了天界的查问,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怕,因为有父亲抱着她说没事,父亲总是那么相信她,那么保护她,是父亲帮她挡住了那次的撼天雷,也为了她不惜和天界决裂。

可现在,她只有一个人,这次的撼天雷,将成为她生命的终结。

她没有抵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撼天雷的到来,体内的风声嘶力竭,但她方才已经用辰鹰锁住了自己,在天雷到来之前,她已无法移动半分,她要借撼天雷之力把自己的灵墟劈开,然后把风从体内赶出去。

苍云门无数弟子在楼下观看,也有数位长老围上来为她护法,众人皆以为这是苍云掌门渡劫,屏气凝神等待着她羽化成仙的那一刻。

看着下面的人,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卑微和愧疚。雷光向她而来,那一刻,她双目忽暗,灵台轰鸣,额头似有烈焰灼烧,心脏似乎要被撕裂,她已经看不到任何光线,她侧耳听到了那个声音的怒吼,扬手施法,用最后的力气将风关于五件法器的记忆抹去,当她再要抹去对方更多记忆时,却发觉自己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便只能作罢。

“去吧,望你切勿执着,也望你勿要助他为孽。”她对离去的风缓缓道,她听到身后无数弟子和长老在呼喊着自己,她疲惫地转身,纵身一跃飞入藏经楼。

摩挲着那张纸,她最终还是没有撕毁它,她把前四件法器的练造之术封在了藏经楼内,把绝明灯的练造之术封在了月库内,并把自己的记忆传给下一代掌门。做完这一切后,她亲自把风会峰改为风悔峰,去了那里的登云台,枯坐着,一言不发。

“三日之后,苍云门第一代掌门苍月真人逝世,死因为渡劫失败。”

“曾听闻其死后身体化为寒冰,直到春天来临,寒冰消融,化为血水,异状罕见。除此之外,苍月还留下了一把剑,名为辰鹰,后历经多年,向来只传给门派内最优秀的弟子。”

师父的话再次响起,宋莫语已经回到了现实中,月库前的他帐然若失,似乎做了一场太长的梦。师父前几日刚刚渡劫失败,这些年的修行似乎在几日内土崩瓦解,他一百四十岁的年龄逐渐爬上他的膝盖、脊梁和面庞,这番回忆在他九十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如今陪着徒弟再来一次已经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

“扶我坐下。”他对着宋莫语说道。

“你可因师父把辰鹰传给执儿而责怪师父?”他苍老的声音满是关切,布满斑块的手瘦如枯枝,慢慢抚摸着宋莫语的脸颊。

“不,师弟比我优秀,理应得到辰鹰,甚至就连这掌门之位,也本该是他的。”宋莫语开始啜泣,他自幼上山,视师如父,他知道如今面前的老人已经几近黄昏,他舍不得。

“你可知为何为师要把这掌门之位传与你?”老人缓缓道。

宋莫语摇头,他轻轻帮老人把头发整理好,把衣服上的灰掸尽,他知道师父爱干净,他不关心什么掌门之位,只关心面前的人。

“因为你悟性不如执儿,悟性差,便什么也悟不出来,悟不出来,就……”老人的话终是没有说完,那枯手如秋天被砍断的树枝一般垂下。

如今的宋莫语已经执掌苍云门数年,他喃喃着师父最后的话,走到了月库门口。

或许真的是他的幸运,这些年他的确没有悟出来什么,他只是觉得苍月真人的做法很矛盾,抹去风的记忆,把练造之术放入藏经楼都是为了阻止风,可为何她不直接撕毁那些纸,为何要留下那些禁术?

风悔峰,是风的悔,还是苍月的悔,她最后那三天到底在想什么,这些事情都曾经让宋莫语感到疑惑,他曾试图在记忆里找到答案,但他每一次都会陷入苍月的情绪旋涡,每一次都会被师父推出去,在那里他曾遇见过苍云门历代掌门,他们都对他说着同一句话:

“出去吧,好好过好这一生,守好你的责任,不要像我们一样,早早失去它。”

宋莫语已经打开了月库的封印,他不知历任掌门所言到底是何意,但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或许真的会失去那份责任,他将成为罪人。

一道残影已经飞入月库,那速度太快,他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风执,江自流从他身后走来,对着他深鞠一躬,道:“谢掌门信任。”

说罢,也纵身飞入月库。

宋莫语守在门口,开始布置法阵,苍云门无数掌门齐聚,甚至还叫来了临溪阁的阁主。他们把月库之门死死封住,不留一丝缝隙。

江自流说过,若他失败,便将他和风执一起封死在月库之内。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月库内,风执在无数经书中翻找那张纸,这些年他的记忆已经大致恢复了一些,他知道月库里的是最后一件法器的练造之术,也是苍月留给他的礼物。

她终究是败给了自己内心的私欲,一派祖师又如何,修为通天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

终于,他找到了那熟悉的笔迹,那张纸经过无数次揉搓,纸上的内容经过无数次涂改和勾画,最终还是保存了下来:

绝明灯,需凝百余人之血,需聚数万修士之灵识,需在天地灵气聚集之地练造,需历经九天九夜的赤日长明,需练造者以自身血脉为祭,方可炼成。

那一刻,他忽然懂了苍月的无奈和痛苦,她亲手创建的门派,将死于自己手下,那葬送无数人的术法,也出于自己之手。

“江凤,你出来吧。”风执忽然说道,他回头看去,那里似乎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江凤一定在这里。

“你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江自流从黑暗中走出,他手中拿着辰鹰,举剑对向风执。

“是,但我一定会来,你也知道的,不是吗?”风执看着江自流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那是一种留恋,他看着这个自己教了三年的孩子,却觉得他更像苍月。

“的确,你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胆怯而退缩的人。”江自流淡淡道,他了解对方,正如对方了解他,三年的相处,让他发现自己与对方是那么相似,曾经他把风执当做自己的亲人,但后来逐渐发现自己一直被对方蒙骗,被对方利用,这个师父,他越来越看不清了。

“你果然了解我。”风执闻言欣慰地笑了,他向前一步,把自己的胸口抵在江自流剑前,轻轻道,“不愧是我的孩子。”

“你我早已不是师徒。”江自流斥道。

风执伸出手指指向江自流,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道:“你可知,我不仅是你的师,也是你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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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出师门后满级回归拯救世界
连载中秋月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