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苍月站在女孩面前,她忽然笑了起来,她整个人既年轻又苍老,她的面容和身体都是年轻的,但眼神和语气都无比苍老。
“其实说起来,你应该比我要小几岁,只是我不知道你们一族是怎么计算年龄的,那个时候的你是否已经算是一个孩子,还是只是一个胚胎,暂且用我们人类的算法吧,或许是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风,是你母亲的背叛和我父亲的仁慈害死了他,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他是生死岛的岛主,负责帮助进入这里的修仙者顺利通过雷劫,他是九天而落的堕仙,我的母亲是即将升入神界的修仙者,在生死岛应劫时遇到了我的父亲,她在生我的时候忽逢雷劫,她应劫而死,我受劫而生。”
“我是生死岛唯一一个异类,非仙非人,不生不死,我自小便长得很慢,十几年才学会说话,几十年才开始学着走路,如今也有了千余岁的年纪,还是这副身量,还是小孩的样貌,我自幼便可呼风唤雨,幼年时拿着木棍指天喊了一声便引来百年未见的撼天雷劫,在一百岁的时候,我打败了生死岛上所有的修仙者,也打败了我的父亲,后来仙界派人把我带上天,关了我三百年。”
“那段经历想必你很清楚,风,被当做异类的滋味,不好受吧?”苍月忽然抬起头看向女孩,那一刻的她似乎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是啊,的确不好受。”大一些的女孩低下头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她接受了“风”这个名字。
她决定听苍月讲完这个故事。
“后来,因为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可利用的信息,我被放回去了,仙界给予我仙籍和荣誉,用以弥补我三百年来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我被封为琼山神女。但我还是选择回去做生死岛岛主的女儿,他们拿我也没有办法,便随我去了。”
“我回去的那一年,生死岛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几乎要颠覆整个仙界的大事。那一年,生死岛迎来了无数将要成仙之人,其数量之大乃史上之最,除此之外,生死岛还来了客人,是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人,他们的长相与人类并无不同,语言也是一样的,法术也会一些,一开始父亲还以为他们也是来此受劫的修仙者,便留下了他们,后来逐渐发现他们的思维方式以及生活习惯和人类完全不同,他们虽有着男女的长相分别,但当父亲问起一个男人是否娶妻时,他却以一种疑惑的表情拒绝了回答。”
“你们没有性别,是吗?”苍月问道。
“对。”风坦然答道,她了解人类的身体构造,也能很完整且准确地把自己的外貌“伪装”成一个男人或者女人,但是她并不懂人类为什么要有男女的分别,为什么男人要普遍高一点,女人胸前会突出一点,她一开始变换的时候是照着看押自己的仙卒变的,后来从天牢逃出来之后偶尔在河边看到自己的样子时感觉实在太丑,于是便随意照着路过的一个姑娘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你还能记得自己原本的样子吗?”苍月又问。
风摇摇头,她好像在变换成人类的样子之前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
“罢了,我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我又有何关系,我只是想为我的父亲复仇,仅此而已。”苍月冷笑一声,再次开始讲述,“我父亲意识到了他们的古怪,曾经想过赶走他们,几番劝诫无果后,父亲召集了众修士打算用武力逼他们离开生死岛,面对攻击,那些人当中只有一个女人站了出来,她便是你的母亲,当时她已有了身孕,以一己之力保护着无数族人,我的父亲想起了当时在雷劫之下的母亲,便停止攻击,你的母亲对我父亲发誓,说会在将来让族人逐渐离开生死岛,我父亲同意了。”
“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报仙界,让仙界派人来把那些人抓走?”风冷冷问道,她知道自己口中的“那些人”就是自己的族人,但她似乎并不在乎他们的存亡,一群懦弱的人,一群背叛者,她冷眼看着如今倒在地上的族人,毫无心痛之意。
“因为当年我的事情,我父亲和仙界的关系闹得很僵,那三百年里,他无数次冲上仙界,甚至打伤了一些仙族中人,只是因为生死岛常年遭雷劫,对修为有损,并没有哪个神仙愿意来这里。仙界才一直留着父亲的生死岛岛主之位。”
“后来,你的母亲的确实现了她的誓言,她的族人逐渐变少,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与此同时,生死岛上修仙者通过雷劫的概率也变得更大了,几乎每一个修仙者都能顺利度过成仙前的最后一道天劫。仙界人数大增,天帝也对我父亲褒奖有加。”
苍月至今记得那时的封仙之典,父亲因为治理生死岛有功而被重新授予仙籍,那时她并未想到这只是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丝余晖。
“后来,天界大乱,仙族第一战神杳寂神君忽然起兵造反,无数仙兵武将纷纷倒戈,那一战,打了二十多年,那段日子,仙界无光无月,无风无雨,空中只有正在消散的仙灵,耳边只有刀剑碰撞的铮鸣。最终,仙界还是胜利了,杳寂神君被捕,他的武器斩月也掉入凡间,在他被推入弑神阵前,他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她便是你的母亲。她恢复了女子的模样,在众仙面前痛哭,她挣脱身上的锁链扑向我的父亲,在他脚下重重跪下。”
“父亲没有理睬她,只是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对不起。”苍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哽咽,她回忆起了那天弑神阵下的鲜血,该被杀死的的本不是他,为什么?她至今不懂父亲为何要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为何要跳下弑神阵,为何要在她面前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后来,你的母亲站了起来,她指向我的父亲,说这一切都是他主使的,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想冲过去杀死她!”苍月看着风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她恨她,一直都恨。
“所以,你当时跑了,现在也成了仙界的反贼?”风冷冷问道,她扭过头避开对方的眼神,开始快速地回顾苍月话里的信息,她的大脑逐渐变得活跃,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景慢慢变得历历在目,她清楚地想起了母亲的“模样”,无论是柔软的女子样貌还是杀红了眼的铁血战神,她都感觉格外熟悉,她开始感谢苍月,感谢她告诉自己这些过去的事。
同时她也清楚地认识到苍月对自己的恨意,她想杀死自己,想让孑人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对于死亡,她是不怕的,只是她不甘心,她还没有弄清楚母亲为何要带着族人大闹天界,她感觉自己身上还有太多秘密。
“你之前说仙界的私心,是什么意思?”风问道,对于苍月父亲的事,她感觉自己可能需要对对方表示歉意,但是又想到刚刚自己也遭遇了背叛,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当真以为我父亲愿意被诬陷,愿意把谋逆之罪全部揽在身上就可以真的让你们免于死罪吗?若不是因为你们一族的特异能力让仙界的人对此产生了好奇,那个女人就是哭晕在那里也必死无疑,我父亲的认罪只是给天帝一个借口,一个不杀你们的借口。”
“那么说,我母亲还很聪明。”
“她确实聪明,不仅猜到了天帝的心思,也猜到了我父亲的愚蠢和心软。后来。我听说她在天牢生下你之后就死了,又过了不知多少年,你带着族人从天牢逃了出来。”
“你还真是继承了你母亲的勇气和能力,只可惜,身后全是一群没有用的废物。”苍月忽然开始放声大笑,她蹲下把雪地里的一个老人拎起来,指着尸|体上面的红斑笑出了眼泪。
这个红斑是孑人自锁灵脉的标记。风看着苍月,原本还疑惑她是从何得知这件事的,后来一想,或许从苍月逃出天界的那一刻就开始研究自己一族,研究怎么把孑人铲除,她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原来,他们答应跟我上山,只是想带着我一起死,她看着躺在地上的背叛者,他们惬意而舒适,脸上甚至是轻松的表情,风忽然感觉雪山是那么的冷,她看向四周,除了苍月,空无一人。
“风,你不该存活的,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们的过去,但我看到了你们族人的痛苦,你和你母亲的反抗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多年前仙界那场浩劫是你们的罪孽,我父亲的死也是你们的罪孽。你自己消散吧,那样我也不必亲手杀死当年被我父亲救下的孩子。”苍月已经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开始缓缓上浮,雪山上的寒风吹动她的衣袖,她冷眼看着对方,如神宣判罪徒。
“不,你不过是为了你的父亲,不必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不会死的,在我弄清真相之前,我绝不会被你杀死,没有人能够评判别人的生死!”风忽然冲向那个瘦小的身躯,她右脚一蹬凌空跃起,在瞬间变成一个身高两米体重两百多斤的壮汉,这时候,该称他了。
他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集中在右拳向苍月打去,但在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刻忽然停了下来,苍月的身体,竟比钢铁还要坚硬。
“也是个怪物。”风喃喃道,下一秒,他便消失在雪山之上,就连一根头发都没能留下。
苍月知道真正可怕的才刚刚开始,孑人随意变换形态的能力虽强大,但其实也就是比七十二变更多一些也更快一些,他们瞬间消失和瞬间出现的能力才是他们真正的必杀技。
自己的灵识在方圆十里内找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她不知道风到底躲在了哪里,更是无从攻击。
对于孑人,她了解的太少。她看着雪地里面风曾经踩出的脚印慢慢变平,她忽然一阵心慌,不知为何她感觉很累,似乎刚刚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仗,她脑海里出现一个回忆,模糊不堪,她努力去看,才终于看清,那是她自己和风的对决,似乎发生在现在,又似乎不是,那时的她明显有些许慌张,而那时的风却似是准备了许久,对方清楚地知道她的所有招式,她被逼得退无可退。
就是在风快要杀死她的那一刻,苍月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经教给她的“叠时决”,她抱着殊死一战的决心念出口诀,最终将风钉死在了重叠的时间光幕之间,看着对方残缺而散落的身体以及记忆碎片时,她终于明白过来孑人所具有那一项能力到底是什么:
穿梭时间。
最终她还是把风带回了雪山,带回同一时空,帮她拼接好自己的身体,风还是一开始的小女孩模样,也是风在最后一次攻击自己时所采取的模样。
苍月站在雪山顶上,看着生死岛,弯下膝盖对着那里下跪,磕了三个头,父亲,我为您报仇了,对不起,我无法认同您的牺牲,我选择杀戮和报复,希望您不要责怪我。
当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有另一个灵魂在自己体内虔诚地叩拜。
“苍月,你杀不死我。”那个声音从心脏蔓延上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