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你忘了成菱了吗?”
从冰窟的上方传来一个冷静而厚重的声音。
果然如此,玄鸟这样的神族,如若不是因为在乎某个人而被他们挟持,又怎么会成为那群人的武器?江自流想着。
他看向玄鸟,只见她双眼含泪,抬起了头,冲着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随后振翅而飞。
她飞到关着江自流和林深的笼子旁边时,停了下来。笼子打开了,那些纵横的丝线也都尽数消失。江自流倒在了地上。
“那个声音只是留在这里的残音,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到达这里,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抱歉,我只能放了你,那些女子,我无能为力。我可以撤去丝线,可我救不了她们,这些年,她们的生命早已经快被吸干了,一旦丝线被强行撤去,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把笼子打开,但是能不能救得下她们,就看你的本事了。”
她顿了顿,又道:“对不起啊,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还有,谢谢你。”玄鸟俯身轻言。
江自流看着她飞走的那个背影,想到了那场多年前的重逢。
那时,她还是天地间自由的神灵,随心所欲,遨游万里。
那时,他还没有重见光明,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她振翅高飞的英姿,却听到了空中风的呼啸。
神鸟载着一个满心求死的人,在天地间转了几圈。他听到了猎猎长风,听到了风吹麦浪,闻到了万家炊烟,触到了破茧之蝶。
他想,就这样,先活着吧。
然后,就活到了现在。
“玄鸟,谢谢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江自流说道。
林深蹲下来,想要扶起江自流,在触摸到他的手时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失血过多。”江自流道。他用一只手支撑起半边身子,借了一把林深的力,勉强站了起来。
两人来到了关着那群女子的笼子旁边。
“你离开一点。”
林深看了江自流一眼,疑惑地说道:“你可以吗?我怕我一放手你就直接倒下去。”
“可以。这种邪术你最好不要看,也不要沾染,你在我旁边,你我都会受到干扰。”
“好。”林深慢慢松了手。他听到了玄鸟刚刚说的话,或许等一会儿那些人会先来,也或许苍云门的长老们会先来,无论如何,现在就走是对他们最安全的选择,但是,江自流选择了留下来,他也一样。
他隐隐感觉到,玄鸟背后的那些人或许与当年的事情有关,也与他和江凤有关。
林深先在四周布好了屏障,随后便暂时离开了。这种禁术名为红线怨引,可以利用和放大人的仇怨,并且将其作为饲养怨灵的养料。所以,这里一定存在着怨灵的容器。
他要去寻找这些容器。
鲜血从江自流的手指流出,滴在了雪地上,绽开。
红色的血在雪地上流动,纵横交错地流向了不同的方向。在它们遇到笼子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丝线都尽数消失,那些女子如同失去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在了地上。
没过多久,其中一名女子站了起来,只是眼神依旧是空洞的,但是脸上却有了一丝血色。
她茫然地望着前方,双手紧紧把持着笼子,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站稳。
再过一会儿,又有一个女子站了起来。
江自流叹了口气,施法让两人的笼子移动到了一起。
上次只是暂时切断赵秀莲的视觉与听觉,让她不再继续被幻境所蛊惑,但这次却需要把这二人的魂灵从幻境里召唤回来,其难度自然更大。
江自流看了一眼剩余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
“抱歉,原谅我只能如此。”
这两人来到这里的时间较短,还可以救,但是剩下的人是真的无力回天了。他要做的,是用剩余女子的鲜血来换回这二人的重生,同时,施法将这二人从幻境里召回。
他退后一步,伸手召出一把黑色的刀,随即手起刀落,割开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涌出,他的手掌贴在了刚刚血滴到地上的那个地方。
快要被雪覆盖的血路再次开始流动,只是这一次的方向是反的。剩余的女子慢慢化为血水,流回。
他站了起来,来到那二人面前,用黑刀划开她们的手掌,将血输入。
“林深,会清神咒吗?”江自流看到了刚刚回来的林深,问道。
“会。”
“把风当作乐器,可以吗?”江自流问道。
清神咒的确可以唤醒那些沉溺于幻境中的人,但对于施法者有很高的要求,一旦掌握不好,很容易连同施法者一起坠入幻境。而林深的清神咒刚刚入门,这也是他不敢轻易尝试用此咒术的原因。而把风当做乐器,这种做法他更是第一次听说。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做法,而且我的清神咒刚刚入门。”林深无奈地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你我签订血契,这样我就可以通过你的身体来施展法术。”
“好。”
林深答应得这样爽快,江自流似乎有点惊讶,道:“你不担心此术对你有损吗?”
“我信你。”
“多谢。”江自流微鞠一躬,又道,“那么请林少侠闭上眼睛。”
林深刚刚闭眼,一阵刺痛从四肢传来。很快,他感受到了手指间冷风划过的微微僵感,触到了空气贯入衣袖后再从脖颈流出的脉络,听到了风的路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轻盈。
他若能看到自己,就会知道此刻的他正在风雪中起舞,天地为台,风为器,他是一个舞者,也是一个乐者。
清神咒已然通过风进入到了那两位女子耳中,她们此刻或许正在幻境里摸索,寻找着出口。
她们的眼神逐渐有了温度,有了变化,有了悲喜。
看着二人苏醒,江自流面露喜色,正欲向前走,却忽然一闭眼,直直地向后倒去。
林深立马冲过去接住江自流,把他放在了一旁,对着他说道:“就你现在这幅模样,脸白得跟鬼似的,衣服比血还红,半夜里去吓人,保证一吓一个准。”
他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
那两位姑娘刚刚醒来,就看到一个红衣白发且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晕倒在面前,真的差点再次丢了魂。
“是你们救了我们吗?那这位恩人没事吧?”
两人相互搀扶着,来到了江自流旁边,问林深道。
“我没事。”江自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两位姑娘如何?”
“我们就是腿还有点软,不过走路还可以。”
“好,那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等等,着什么急呢。”林深拦住了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的江自流,浅笑着施了个法术,将众人隐了身。
“我刚刚没有找到容器,但我们可以等着他们来找。”林深说道。
“可等他们来了,你确定咱们还能走得了?”江自流道。
“我有把握,信我。”林深道。
江自流现在身上有伤,拗不过他,虽然看林深的表情似乎真的很有把握,但他担心的并不只有那些人。
他更怕被苍云门的人认出来。
“你害怕面对的,不会是苍云门吧?”林深道。
江自流没有回答。
“你能把清神咒运用到如此地步,可见不仅很熟悉我们门派的法术,而且天赋非凡。苍云门建派数千年,能有如此天赋的人寥寥可数,而近年来,更是只有江凤一人。”
“你可以不承认,但是在我这里无论你认不认都没有什么不同。其实,江自流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
说话间,世界忽然开始震动,似要翻天覆地。
林深断喝一声:“斩月”,召唤出自己的佩剑。
四人乘着剑,在这濒临破碎的幻境里飞行。
这一次,无数丝弦露出了地面,或者说,它们展露了痕迹。丝弦纵横交错,还会不断变动位置与方向,是一种阵法。
四人在这阵法中穿梭,触及那丝弦之时,便响起一阵琴音,这时林深才看清,原来这幻境整体便是那容纳怨灵的法器。
这个幻境,就是一把琴。
“坐好了!”林深御着剑向刚刚玄鸟离开的那个出口驶去。
风声紧,剑出!
林深御剑极快,技术超群,他们很快就逃离了宿龙村。
刚刚出来的时候,林深和江自流都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玄鸟背后的人,他们似乎在忙着收法器,并没有人来追捕他们。
“唉,都没人追,可惜了我这全派第一的御剑之术。”林深道。
“这就是你的把握?”
“对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林深向下看了一眼,发现了凌家两兄弟的踪迹,便解开自己和那两位姑娘的隐身术,同时向下飞去。
“师兄!”
凌东凌西招着手迎来。
“师父呢?”
“师父他先走了,你们没遇到吗?”
“没有啊。”林深想了想自己师父的恐高症,那估计是飞行高度不一致吧。
“你们俩先把这两位姑娘送回宿龙村。”林深道。
“好的。”凌东凌西道。
看两人走远了,林深这才解开江自流的隐身术。
他走到江自流身后,盘腿坐下,运功。
“我——”
“别说话。”林深道。
江自流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从背后涌入,那不是苍云门的功法,而是一种医家的治愈术。
“这个是我从别的地方偷学的,你得答应我,不能向我师父告状。”
“嗯。”江自流笑道。
“没想到你挺厉害的,玄鸟都救不了的人你居然能救回来。”林深又道。
“其实她可以救。”
“那她怎么见死不救?”
“因为她救不了。”
林深疑惑道:“你把我绕晕了。”
“她可以救,是她有这个实力,她救不了,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已经被困在了那把琴里面,她和那些人之间一定存在着一种十分牢固的契约。强行解除契约,冲破束缚,她活不了多久。我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她应该是要去一个对她很重要的地方。”
“那,我是不是不该说那些话。”
“不是你的原因,在她开始找我的时候,在她答应见我的那一刻,或许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又或者,更早一些。”
江自流站了起来,对林深道:“多谢。”
“告辞。”
就在他将要转身之际,林深喊住了他。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或者,想问的。”
林叶落,江水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