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自称刘大仙,是个江湖算命的,年纪不小,满头白发,个子比你低一些,也比你瘦一点,对了,跟刚刚那个人身材一模一样。”
林深听着,再次确定了答案。如此看来,杨丞相上苍云门求救完全是江自流的计划。之前宿龙村的事,林深其实也有怀疑,如今看来江自流一直在背后推动着事情的发展。
“杨旭明,既然找到你了,我就长话短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没有自由地活着,我可以带你回苍云门,将你送到法器里面,从此成为器灵。二是继续过着逃亡的生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你可能会死。你一死,那些人手里的泣血笔就能被彻底炼成。”林深道。
杨旭明笑道:“我选二。”
“好,我尊重你。”林深道。
“你难道不应该劝我几句吗?什么生命可贵啊,什么不要冲动啊,你就不说点什么吗?”杨旭明对于林深的“理解”感到有点疑惑。
“没必要。”林深道。
“你这个人,挺不一样的啊。”
“是吗?我只是觉得你很清楚你要什么。而且你又不是去寻死,只是放弃了一个安稳而没有自由的生活而已,我又何必劝你。你既然做出这个决定,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选择加入鹤门,就是刘大仙也是曹大仙创办的那个门派,虽然不比成为器灵保险,但是你可以学到本领——”
林深话音未落,便差点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摔倒。
不对,现在是在葫芦里,哪里来的地震?
“我先出去,你在里面藏好。”林深留下这句话就施法出了葫芦。
他来到外面时,正看到王叔平与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相持不下。那个人的面具极为凶狞,像是一个怪物。此人一身青衣戏服,以水袖为武器,身姿优美,步伐飘然,正是芩王御下鬼面青衣。
葫芦此刻正在王叔平腰间,随着他的打斗动作而上下颤动。王叔平以空手对敌,似乎略占下风。
林深掌心向下,断喝一声“斩月”,唤出自己的佩剑,冲入二人中间。
“王叔平,我拦住他,你用琴辅助我。”林深喊道。他从第一眼见到王叔平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琴师,他的那把琴也绝对不是一把普通的琴。
林深的武功招式胜在快和新,他喜欢另辟蹊径,不好旧路重走,劣势在于修为较浅,无法发挥出佩剑的全部威力。鬼面青衣则恰恰相反,内力很强,修为深厚,但招式较为固定。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王叔平的琴声再次响起。林深能够感觉到琴声在压制内力,这对于他是一个助力。
这时圆月高悬,冷气寒人。林深挥剑前劈,饲魂镯瞬间出现在前方,与月同形,斩月带着冷意将那饲魂镯斩成两半。
林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汇聚于自己的手腕,他低头一看,斩月蓝光大盛,似乎是破了某种封印,他的佩剑于夜间发出一阵清亮的铮鸣。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记忆,林深的手脚开始循着本能舞动,每一步都让他自叹其精妙。这是一套剑法,他从未学过。
林深挥剑向前,破了对方的水袖。再一次向前,破了那凶狞面具。
面具下却是一副秀丽动人的景象,如一座柔媚的青山。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生了一双脉脉含情的化水目,勾了两弯盈盈似诉的柳叶眉,其妩媚比起冷焱有过之而无不及。
“居然是你。”一个声音从林深背后传来。
“原来你就是芩王妃,难怪从来不以真面目现身。”冷焱走上前,说道。
“我靠近他是为了饲魂镯,你是为了什么,为了权势?”冷焱继续问道。
鬼面青衣眼见自己处于劣势,便转身想跑,但还是给冷焱留下了回答:“他是第一个给我家的人。”
冷焱转头问林深追不追,却见他似乎愣住了,便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
“不追。”反应过来的林深说。
“你们里面都好了?”林深看冷焱出来了,问道。
“嗯。”她露出笑容。
只见葫芦里飘出几缕青烟,落到地上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有人都出来了,沉睡了多年的村子再次迎来了复苏。
冰雪消融,草木重生,一块青石脱下白色的外衣,露出许久未见天日的“寒竹村”三个字。
在一众人中,林深一眼便看到了江自流。
“门主大恩,我代整村人谢过。”解辛说着就要向江自流下跪。
江自流没有阻拦她,他似乎很累。解辛并没有献出自己的性命,只因有人献出了自己的修为。
江自流通过泣血笔将自己多年的血祭术修为幻化成一个血灵,骗过了上善献阵。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浅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江自流离开众人,走向茫茫大雪。他失去了修为,在雪地里便感觉有些冷。就是这种冷,让他想到了曾经被扔下登云台的自己。
那个时候,也是修为被废,也是冰寒刺骨。
这次好一点,眼睛是看得见的。他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江自流把泣鬼神拿在手中,现在这支笔在他手里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笔了。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抓到非命洞,就那样在村子里长大了,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可能会跟着孙二叔学说书吧,或者再学点算命,自称江大仙在街上招摇撞骗。
其实现在也好,他曾在登云台上大放异彩,也曾骑着神鸟遨游九天,他救了自己想救的人,也看过想看的风景。
可那些混乱的记忆依旧没有理顺,那个真正的叛徒还没有查出来,芩王的永麟兵器库一定不简单,那些人的放肆还没有得到制止。
遗憾终究是会有的。但我已经尽力了,如果我走不到最后,林深,你替我走下去,好吗?
他躺在雪地上,凉意从四肢向内侵袭了他的五脏肺腑,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眼前也蒙了一层霜。
“林深,答应我,好吗?”
“嗯,我答应你。”
江自流不知道眼前这个蓝衣男子是不是林深,但他听到了他的声音,是他的声音。
———
冷焱走到成菱面前,喊了一声“娘”,两人相拥而泣。
因为复活的人保留的是多年前被夺魂时的年龄状态,所以母女二人看起来倒像是姐妹。
成菱恢复好情绪,走到道已面前,深鞠一躬,道:“这些年,谢谢你保护了我的女儿。”
道已看着面前的女子,极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问道:“你可以陪我回道观一次吗?”
成菱点头。
二人走向那个破落的地方,道已看着她的背影,记忆回到了曾经。
那时候,一切还没有发生,道已还是一个小道童。
有一次,他在河边取水的时候遇见了成菱。他从未见过这个村子里最出名的女子,但他能够一眼认出她。
寒竹村内,女子皆着黑衣,不可抛头露面,黑纱遍布全身,只留一双眼睛用来看路。成菱是村里成大叔的女儿,成大叔经营着一家客栈,客栈里有各方往来之人。成菱从小见过很多外面的女孩,她们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没有约束,于是她向传统发出了挑战。
她成了整个村子里唯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女人们指着她对自己的女儿说千万不要学这种女孩目无规矩,又挡住自己儿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成家的妖女。“这种女孩不能娶。”这是她们对儿子的警告。
可是劝诫拦不住女孩们羡慕的心,警告挡不住男孩们日益渴望的眼神。就连道观里本该清心寡欲的小道童也被她吸引了,道已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偷偷藏在树林里,看着成菱洗衣服。她很美,那种美是外表的美,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精神上的美。
成菱的眼神是向外的,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孩的恣意,在她的眼神里,你可以看到流动的风,可以看到甜甜的云,可以看到蓝色的雪,可以看到透明的花。她不仅能看到人眼睛看得到的世界,也能看到人眼睛看不到的世界。
此刻,她正唱着歌。
她的歌声并不好听,可她却唱得那样高兴。
道已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快速地跳动,他的耳朵红了,脸红了,甚至脖子也红了。
他很羞愧,自己居然也被她勾引了。师父说成菱是一个不踏实的女孩,是一个妖精,专门勾男人的魂。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啊,为什么说她勾引人呢?小道童不懂,只能把自己的眼睛蒙住,可过不久手就掉下来,眼睛再次被吸在她身上。
道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责怪着自己的心。
那是他与她的初遇。
后来,他无比渴望着与她再次遇见,打水的时间便越来越长。
师父问他原因。
他说自己在河边丢了东西,总在半路上折返回去去取。
六年,他丢过五次钥匙,六次衣服,七次帽子,八次鞋,以及数不清的少年心。
她也从少女变成妇女,他看着她的腰身不再纤细,看着她的面容逐渐褪去青涩,看着她的眼睛里慢慢失去看不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