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逃出去。”

在一片黑暗中,林深听到了这句话,他不顾脖子上的镣铐,拼命向前摸索。

“那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我等着你!”他冲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呐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声音产生这样深的依赖,他只是本能地信任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一个身影逆光走来。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身后的光亮也愈加明亮,那是无数狂舞着的火光,张牙舞爪地向他而来。

“活下去。”他听到面前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只手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带走了他的眼泪。

“不要哭。”

无数次,他在梦里抬头,看到的那张脸越来越模糊,只是那一推却越来越清晰。他被推离火海,而那个人却在烈火中逐渐被撕碎……

——

“大师兄又做噩梦了吧?”凌东驾着车,问道。

“嗯,这会儿总算平静下来了。”凌西在马车里答道。

“唉,咱们大师兄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地,可这心里的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我看难,除非那个人没死。”

“七年前,登云台上,那可是堕仙之刑。天雷加身,烈火焚心,无数人亲眼看到了江凤被扔下登云台的情景。要我看,他就算真的还活着,也只怕是个废人了。”

“要说也可惜,毕竟是修仙界百年不遇的天才。”

“可惜啥,天才又如何?自己路走歪了能怪谁,急功近利,背信弃义,大师兄和他就是典型的农夫与蛇。也就是大师兄人傻,被毒蛇咬了还为毒蛇的死难过,要换做是我,我才不会为那种人流一滴眼泪。”

“那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跟江凤从小相依为命的不是你。”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了一会儿,都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便住口了。

这会儿正值三伏,烈日烘烤着大地,空气似乎都静止了,没有一丝流动的凉风。

林深伸了一个懒腰,从睡梦中醒来。他拿起酒壶,猛灌了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入胃,焚烧着五脏六腑。

“快到宿龙村了吗?”林深问道。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到了。”凌东道。

“好。”林深又喝了一口酒,重新瘫回车里,问道,“热吗?”

“热啊。”两人不约而同。

“让你们不好好学御剑飞行!要不是你们两个御剑飞行没及格,咱们堂堂修仙之人至于在这受这罪吗?”

“那你可以带我们飞啊。”凌西小心翼翼道。

“大哥,你们两兄弟一个人两百斤,加上我一共五百多斤,就算我御剑技术超群,我的剑也受不了啊。”

凌西看了看自己的大体格,自知理亏,便不再说话了。

“你进去闲会儿,我来驾车。”林深走出马车,接过了凌东手里的缰绳。

黄沙遍地,远处,一老一小两个人影在缓慢前行。

林深喊了一声“驾”。很快,马车到了那两人身后。那老者一身血色红衣,步履轻缓,身形瘦削,紧紧拉着小孩的手。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他的侧脸,皮肤紧致白皙,脸上也未见皱纹,只是白了头而已,但修真界鹤发童颜者甚多,也说不准是哪个修为高深的前辈,想到此,林深便对那人恭敬道:“前辈,这天气太热了,我载你们一段路吧。”

对方止住脚步,却没有回答。马车走到了前面,林深这才看清那人的脸,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白皙的面容,平静的神色,只是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有神了许多,如此看来,是能看得到了。

只是那么一瞬,他便用眼睛在对方脸上勾勒了千遍万遍。他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从幼年时第一次遇到他,到如今已是十三年,三年的相依为命,三年的思念与怨恨,当他踏入苍云门时,也是江凤从修仙界陨落之时。登云台一事,距今已有七年。

林深至今记得当年还是少年的江凤把自己领回家的情景,那天在夕阳下,江凤的表情很奇怪,他似乎想哭,但最终没有哭出来,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江凤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后来,他就跟着江凤,江凤眼睛不好,他就做他的眼睛,他很害怕江凤把他丢了,就一直很黏着他,他还总喜欢叫他的小名,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叫他小名的时候江凤会变得像孩子一样,会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那三年,是他记忆中最初的温暖和安定。

在非命洞的那三年,他每一天都在渴望着江凤的到来,他说过自己会回来救他的,会带着他逃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可是太阳一天一天升起又落下,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为承受不住剑刃一方带来的痛而死去,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那天,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似乎要被火烧了一样,他痛着,也担心着江凤的安危,这些年,他为他承受了那么多的痛楚,可他不怨,他只是心疼,他只是希望他快些回来。

江凤回来的那一日他至今无法忘记,那些人的叫喊声,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鲜血流淌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他的眼睛被江凤死死捂住,他看不到,他也无法挣脱,他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黑暗中听着身边的惨叫声逐渐平息,最终变成死一般的寂静。那一日,江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后来,他也再没有机会去问他。

那天,他拼命往人群前面挤,最终还是没能看到江凤,他只听到了雷声,他听别的弟子说江凤死了,说他是叛徒,说他罪有应得。他虽然也怨他回来得晚,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现在这个又冷又高的地方没有了江凤还算什么家,他发疯一样地往前面跑,他只想问问他痛不痛,他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对方的痛了,难道他真的死了吗?

这七年,他梦见过江凤无数次,那个人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如今,梦里那个日渐模糊的人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样子。

江凤,一个走上邪路的天才,一个自甘堕落的修炼弟子,一个世人眼里背信弃义、咬了农夫一口的毒蛇。而他林深,就是那个农夫。他本应该恨他,为他的死欢呼雀跃,可他却那么不愿相信那个人已经死了的事实。

林深去登云台下找过他,那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树林,他都踏足了百次千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他,他只是一直在寻找,一直不肯相信江凤已死的事实,他不知道江凤是否真的如别人所说是师门叛徒,更不知道他如今若是还活着,是否已经修了邪术。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林深看着面前这个人,眉眼的确有些相似,可是很多地方却与他认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江凤的朝气、意气、侠气在这个人身上似乎完全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暮气、冷气与邪气。他渴望对方给予他不一样的眼神,但同样恐惧着面对这个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的江凤。

“多谢少侠,不必了。”那人冷冷道,语气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字字带着陌生的疏远。

真的是认错了吗?林深看着那熟悉的脸,看着对方完全冷漠的眼神,江凤那双看不见任何颜色和光亮的眼睛虽然没有神采,但却是温暖的,面前这个人,真的不是他吗?

“吁——”林深停住马车,跳了下去,拦在那两人前面,对着那人伸出了手。

“在下苍云门林深,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江自流。”对方似乎并没有看到林深递过去的手,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林深猛地转身,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了面前。

“林深这个名字你就没有一点印象了吗?江凤,就算你过去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也忘记了我的声音,这个名字你总该记得吧。我找了你七年,你就这样忘了我?”

这一刻,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那双眼睛里带着孤狼的冷峻和野狗的哀求,他自小流浪,若没有人把他捡回去,他也就那样风餐露宿地长大了,可有一天忽然有一个人对他伸出了手,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他就不想走了,他变得那么害怕离开那里,害怕被那个人抛弃。

他本是一只野兽,他是被面前这个人驯化的。

“你说你会救我出去,可是你带来的是什么?是屠杀!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被囚禁在非命洞里当做剑鞘的普通人,他们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独独留我一个,为什么救我?”林深的眼眶已红,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已经七年。他害怕自己得不到回答,更害怕自己找不到那个人去问。

“说啊,为什么?”

对面,江自流的眼神平淡如水,他抬起手拍了拍林深的肩膀,只轻轻道:“你认错人了。”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他欠你的也好,给你的也罢,人都死了,你也不必执着于此。”江自流转身欲走,可衣袖却依旧被林深紧紧拽在手里。

“你的眼睛可以看得到东西了是吗?可你却看不到我了。”这句话似乎带着哭腔,林深低下了头,任由汗珠和泪珠混在一起,滚落。

忽然,一阵刺痛从手腕处传来。林深看到江自流手里拉着的那个小孩正咬住了自己的手。那样尖利的牙齿,是茹毛饮血者的武器。

这一刻,他才看清了那个小孩的眼神。那样冷峻而锐利的眼神只有野兽会有。

“放开!”江自流对着小孩斥道。

小孩松开林深的手,转过头开始撕咬衣袖,很快,那片衣袖就被撕咬了下来。

林深看着江自流远去,手里只剩下一片染血的布。

红衣在黄风中乱舞,如同他梦里的烈焰。

林深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把自己记忆里的江凤和刚刚遇见的江自流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不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直到凌东喊他,这才回过神来。

他跳上马车,策马前行。

马蹄踏黄沙,狂风平地卷。

就在马车与那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林深再次回头看了江自流一眼。

目前他有任务在身,宿龙村的水鬼抓人案还等着他们去破,他没有时间继续去与江自流纠缠。

刚刚他在江自流身上施了一个小法术,可以定位追踪。

他不可能放过他。

——

等到林深他们走进宿龙客栈时,外面早已风雨大作。

客栈很是热闹。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后先点了三碗面,就静静地听着周围人闲聊。

“听说老张家的闺女昨晚被水鬼勾走了?”

“是有这么个事。老张昨晚哭了一宿呢。”

“唉,这闺女也是心大,前几天王员外家的小姐不是刚在那条河那出了事吗,她怎么还敢去河边?”

“听说好像是和家里人闹翻了,半夜哭着跑出去的。估计是也没看清楚就跑到那里去了。我听老张说,他在河边找到人的时候,那闺女就跟勾了魂似的,他怎么拉都拉不回来。老张是个旱鸭子,看着闺女越来越往河中心走也不敢去拉了,就跑去叫人。等到他找到人再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尸骨无存了,今天一天沿着河的上游到下游都找遍了,什么也找不到。,”

“唉,可惜了王家那小子了,本来好好的媳妇,就快过门了,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这话你可别在老张面前说,好像一开始就是因为这事闹翻的。”

“……”

“两位火眼金睛的在世包公,分析开始。”林深吃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

“失踪的都是女子。”

“都是在河边失踪的。”

林深放下碗,说道:“不错。勾魂摄魄,用的是什么法术?入水失踪,又是如何做到的?是传送咒还是什么别的咒术,他们把人藏在了哪里,目的又是什么,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弄清的。”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兵分三路去查,凌东你去王员外家,凌西你去老张家,我要去找一个人。你们还记得咱们在村口见到的那个女人吗?”

“那个绣娘?”

“对,我觉得她有古怪。”林深说完话,就把店小二喊来结了账,收获了凌家两兄弟的“人美心善大师兄”的夸奖。

——

“绣笼!卖绣笼!”女人的声音很尖,夹着雨声,有些刺耳。她不撑伞,就那样在雨里淋着,她的笼子都是用红色的线绣好的,笼子里养着鸟,丝线穿过那些活物的身体,把它们钉死在笼子里。

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疯子,她的举止也确实像个疯子。

“绣娘,你为什么要绣个笼子?”林深走近了些,问道。

“因为那是我的家啊。”

“那你怎么舍得卖掉自己的家呢?”

“因为我要挣钱,去很多地方,找我的绣郎。”她拿起手边的一幅画,那幅画也是绣的,绣的是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江自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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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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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出师门后满级回归拯救世界
连载中秋月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