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行见鹰扬开始装傻，眉心微皱：“你……”
苏雨行刚说一个字，鹰扬突然挣脱了苏雨行扶着他的手，快步冲到他的那匹战马身边，一把攥住缰绳。
鹰扬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现在一看见战马都条件反射地犯恶心，却仍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紧靠在战马身侧委屈地向苏雨行抗议：“你不能抛下我。”
苏雨行不明白鹰扬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这么犟，再这样继续，他骑不出多远就一定会摔下马去。
苏雨行只得拦住一只脚已踩上马镫的鹰扬，做出让步：“变成鹰，我带着你。”
鹰扬难受得头脑都不是很清醒，晕乎乎地听不懂苏雨行话里的意思，疑惑道：“怎么带？我不是不能跟着你飞吗？”
虽然不是很明白，鹰扬还是下意识地照做。
苏雨行解下身后的白色披风，把变回海东青的鹰扬裹成了一个大包袱，系紧披风两端，背在身前。
鹰扬拢住翅膀，蜷紧爪子，只有脑袋露在包袱外面。他担心包袱散架，不敢乱动，任由苏雨行带着他骑上斩霜飞焰。
苏雨行记得鹰扬还饿着肚子，临行前把一整张饼塞进披风，盖在海东青的胸脯上，鹰扬一低头就能啄到。
鹰扬眨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姿势、这个位置，像极了他躺在苏雨行的怀里，一抬眼便能看到苏雨行完美的下颌与侧脸。
不仅如此，只需稍稍一偏头，他就可以把脑袋倚在苏雨行的铠甲上！
要是能以人身和苏雨行同骑就更好了，不过现在这样鹰扬也足够欣喜。他激动地左看右看，在冰冷坚硬的铠甲上寻找最适合贴贴的位置。
巡逻队列重新启程，斩霜飞焰一骑当先，冷硬寒风割面而来，苏雨行不为所动，抬手把披风拉高了一些，让鹰扬避入背风处。
其实苏雨行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毕竟鹰扬常年在万米之上的高空飞行，早已习惯与更强劲的风暴相搏。
苏雨行此刻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苏雨行的骑术精湛，骑马的动作与马身的跃动相合，鹰扬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只余安稳。
鹰扬自己骑马的时候，时刻提防着会摔下去或是掉队，精神高度紧绷。现在他有苏雨行带着，又是恢复了原身，一下子放松下来，紧贴着苏雨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苏雨行策马拐过一道弯，分神垂眸扫视一眼，鹰扬闭着双眼，脑袋后仰，再度变成了无害的白玉团子，放在他胸前的那张饼则被叼出了一大块不规则的缺口。
暮色渐浓，前方道路愈发难以分辨。
苏雨行依据先前探查过此处的巡逻队绘制的地图，寻到山坳里一座隐蔽的山洞，率领部下预备在这里过夜。
鹰扬在半路上醒来，被裹在披风里什么都干不了，但他也没闲着，毛脑袋一扯一扯地将剩下的大半张饼吃光了。
“到了。”苏雨行推了推怀里的海东青，解开披风包袱。
鹰扬振翅而起，饼屑从他的羽毛上簌簌落下，眨眼间丰神俊朗的黑衣男人出现在苏雨行眼前。
苏雨行下马，见状抖了抖披风，没再披上，而是随便折叠几下，塞进挂在马鞍侧面的行囊里。
苏雨行亲自挑选的十二名士兵均是巡逻任务的好手，无需指挥，有人安置饲喂马匹，有人沉默迅速地从附近拣来枯枝，生起篝火，将冷硬的干粮贴在火边加热。
味道欠佳的冷饼在火焰的烘烤下变得焦黄，谷物的香气弥散。
苏雨行选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摘下头盔放在身边，拿树枝将篝火挑得旺了些。
鹰扬在离苏雨行最近的地方坐下，无处安放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苏雨行脸上，在摇曳的火光中出神地看。
苏雨行眼角余光从一开始就察觉出鹰扬的视线，他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用树枝翻动着火边的饼，以为鹰扬很快就会转开视线。
不成想饼子都要被翻成陀螺了，鹰扬还在看。
苏雨行被盯得不自在，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把手边的水袋递给鹰扬，强行打断道：“喝水。”
鹰扬顺从接过，拔开塞子，又送回了苏雨行面前。
苏雨行不解。
鹰扬声音轻软：“一路辛劳，你比我累多了，该你先喝。”
苏雨行本想拒绝，奈何鹰扬坚持，他只好拿过水袋喝了几口，再给鹰扬。
鹰扬的薄唇不偏不倚地印上苏雨行喝水的位置，他喝得稍微有点儿急，一道晶莹的水液从他的唇边溢出，淌过硬朗的下颌，划过滚动的喉结，缓缓向下没入衣领。
苏雨行的目光追随水痕一路往下，停驻在鹰扬整齐交叠的领口。苏雨行蓦地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轻抽一口气，连忙心虚地撇头看向另一边。
鹰扬塞好水袋的木塞，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
苏雨行更不自在了。
好在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篝火熊熊燃烧，山洞逐渐暖和起来。对人来说算得上舒适的温度，对流连于雪域的鹰来说就偏热了。
“这火烤得我有点儿热，我去外面吹吹风。”鹰扬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征求苏雨行的同意。
苏雨行欣然应允，目送鹰扬走出山洞，在洞口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面朝外侧。
苏雨行终于能放松正襟危坐的姿势，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倚靠上洞壁长出一口气。
片刻后，苏雨行探头望向洞外，只见鹰扬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半天一动不动。
苏雨行觉得奇怪，起身过去查看。
鹰扬腰背笔直，坐得端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夜色中的某处。
苏雨行走到鹰扬身边，顺着方向看去，只看到山石阴影笼罩下的几丛灌木，疑惑地问：“在看什么？”
“嘘。”鹰扬示意苏雨行噤声，目光机警地四下打量，随后他往苏雨行这侧歪过身子，话音轻而又轻地回答，“有兔子。”
苏雨行不难从鹰扬的话语中听出兴奋，他先是不解，旋即反应过来兔子位列海东青的食谱。
肉食猛禽被迫啄了一路大饼，也难怪鹰扬会这么激动。
恰在此时，一只野兔从灌木的阴影中窜出，停在一棵树前，埋头在草丛中嗅闻着什么。
苏雨行注意到，在野兔现身的那一瞬间，鹰扬的身体下意识迅速前倾了一下，似是猛冲的起势，又生生克制住。
鹰扬的神态与海东青有某些重合，月色映照下的眼眸雪亮，显露出掠食者的凶光。
但这一切仅出现在那一瞬，顷刻消逝。
鹰扬谨记初入军营时和苏雨行的约定，只用眼睛看着野兔过过干瘾。
苏雨行在鹰扬身边坐下，凑近他小声应允：“想吃就去抓，别飞得太远就行。”
鹰扬听见耳语，猛地扭头看向苏雨行，漆黑眼眸中闪烁着始料未及的惊喜，勾唇露出笑容。
这笑容尚未展露完全，鹰扬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野兔的移动，电光石火间变作海东青，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
鹰扬速度极快，苏雨行的目光追逐他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利爪下已经按住了那只正欲跑开的野兔。
野兔强健的后腿奋力朝鹰扬蹬去，鹰扬展翅闪避。
腾起的草屑和尘土中，鹰扬找准机会低头，尖喙啄向野兔喉间，猛力一扯，野兔即刻卸去力道，抽搐几下，永远瘫软下去。
鹰扬一击得手，却没有抓着战利品飞回来，而是立在原地四处张望。
苏雨行以为鹰扬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吃相，于是别过脸看向立在不远处守夜放哨的两名士兵。
风动林响，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一只更肥的野兔刚一露头，就被守候在侧的鹰扬用利爪扭断了脖子。
鹰扬没再停留，拍打翅膀，一爪一只抓着野兔飞回苏雨行身边。他先把野兔放在石头上，变成人身后笑着揪起兔耳朵，献宝似地举到苏雨行面前：“走，回去把它们烤了吃。”
一进山洞，鹰扬率先将手中更肥的那只野兔递向坐在一边休息的士兵：“这只送给你们吃。”
士兵抬头看了一眼鹰扬，没做任何反应，转而望向跟在鹰扬后面的苏雨行，见少将军首肯，士兵方朝鹰扬道谢，起身接过野兔。
众人草草吃了干粮充饥，勉强果腹，一听到有兔子吃立刻来了精神，曾当过猎户的即刻拔刀给野兔剥皮。
鹰扬领苏雨行在之前的位置坐下，手法娴熟地处理余下的那只野兔，串上一截较粗的树枝，架在火上烤。
火舌舔舐间，甘醇的肉香很快盈满了整个山洞，兔肉靠近火源的一面已现焦黄，苏雨行伸手帮鹰扬给野兔翻了个身。
鹰扬靠得离苏雨行极近，低着头跟苏雨行偷偷咬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别看给他们的那只肥一点，根据我多年抓兔子吃兔子的经验，这只年岁小些，动作敏捷，蹬腿时更有力道，肉质定然嫩滑饱满、紧实有韧劲，会更好吃！
“听妖说当将军的都要身先士卒，要是我只抓一只的话，你肯定要分给他们。但像现在这样，我就能送给你完整的一只野兔了。”
鹰扬说着说着，忍不住小小骄傲，挺直脊背，期待着苏雨行的夸赞。
没想到苏雨行只是有些诧异地重复：“给我的？”
鹰扬肯定地点头，接着略带歉意地说：“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看着确实简陋了些。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给你抓更好的。”
说话间，兔肉烤熟。
鹰扬拿起串着野兔的树枝，轻轻吹去肉上沾的尘屑，翻来覆去检查一遍，确认干净后才塞进苏雨行手里，对他道：“趁热吃，很香的。”
苏雨行用匕首自野兔背后割下一块肉，吹凉了放进嘴里咀嚼，口感正如鹰扬所说的那样鲜嫩饱满、唇齿留香。
鹰扬看着苏雨行吃东西，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笑问：“好吃吗？”
苏雨行点点头，在鹰扬还想说什么之前，抢先把野兔塞回给他。
鹰扬推拒道：“好不容易烤好的，给我吃浪费了。一会儿我再去抓，我吃生的就行。”
苏雨行盯着鹰扬：“我刚才吃饱了，我想看你吃。”
“那……”面对苏雨行净澈的目光，鹰扬赶紧抬手捂住腹部，试图阻挡住一阵咕噜声。
鹰扬没了拒绝的理由，抬手把兔肉送到嘴边，正要咬下，又顿住。
“这块肉是最好吃的，你再尝一口，就一口。”鹰扬把肉最多的那一侧兔腿转向苏雨行。
苏雨行要去够匕首，被鹰扬拦下，鹰扬道：“你直接咬就行，用不着那么麻烦。”
鹰扬一手悬在苏雨行下巴处接着，心满意足地看苏雨行在完好的兔腿上咬了一大口。
鹰扬收回手，开始狼吞虎咽，一整只野兔三两下就被他吃得露出了骨架。
鹰扬吃着兔肉，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这回咱们要去哪里巡逻？”
苏雨行仍在慢慢咀嚼，这句问话不知让他想到了什么，口中的兔肉突然变得有些苦涩，他用力咽下。
苏雨行取过一截一端碳化的树枝，在地面上随手画了几笔，指给鹰扬看：“我们计划兵分两路，一队走这里，我和另一部分人巡查这条路。”
鹰扬不假思索道：“那我要跟着你。”
苏雨行不置可否，继续说：“这段路不太好走，乱石嶙峋，很可能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牵马步行。”
“马匹不易抵达，我可以直接飞过去啊。”鹰扬想都没想，主动请缨道，“你们全都去那条好走的路，这边你想知道什么情报都告诉我，我替你去看。”
苏雨行低着头，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挡去他眸中的所有情绪。
苏雨行默默考虑片刻，似乎也认定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他抬头看向鹰扬，目光清明：“不要飞得太低，小心对面弓箭手会放冷箭。”
苏雨行的关心令鹰扬心间一片暖融，他朝苏雨行粲然一笑，眉眼弯弯：“放心吧，我飞得可快了。”
苏雨行跟着鹰扬笑了一下，或许并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笑容，他的唇角只是微微挑起了一丝弧度。
鹰扬从未见过苏雨行这样柔软的神情，一下子晃了神，待他平复心绪想要细看时，苏雨行又恢复了那张清冷的美人面。
鹰扬明显感觉到，就在这一夜，他与苏雨行的距离更近了。
这个“近”指的不单是距离，更是……
鹰扬冥思苦想也无法准确描述出更是什么，反正，他就是离苏雨行更近了，各种意义上的近！
翌日天将明时，巡逻队继续前行，无人骑的那匹战马被留在了山洞里。
鹰扬依旧跟着苏雨行，但这回他终于用上了自己的翅膀，飞在和苏雨行视线齐平的低空。
骏马奔驰，一个岔路口很快出现在道路尽头。
苏雨行转头看向鹰扬，一人一鹰无声对视。鹰扬朝苏雨行眨了下眼，振翅高飞，按照计划拐向另一个方向，苏雨行一行则继续策马向前。
鹰扬飞出一段距离，不放心地回头张望，看到苏雨行也在朝他这边望来。鹰扬心中惊喜，顿时更加卖力地扇动双翅，不愿让苏雨行失望。
鹰扬没再回头，因而他没能发现——
当确认海东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幕之下，苏雨行收回视线，果断勒马掉头，率身后众人往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章九·烤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