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深埋着的……丑恶的嘴脸,终是被他亲自曝光。
“阿野,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怎么也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他神色满是哀恸,眼眶里明明没有一滴泪,却让人看得想哭。
“对不起、对不起,”邵野嘴拙,一连重复了好几次,急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是我狂妄自大,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遭遇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再加上他的病,只会愈发让伤痛历久弥新。
爱与恐惧同时深刻进骨髓里。
邵野上前一步,想靠得更近。
解玄却猛然后退,冷漠且抵触:“你不觉得恶心么,像我这种人——”
剩下的话音消失在温暖的拥抱里。
邵野丝毫没有犹豫,狠狠地、不容拒绝地把人揽进怀中。
“你是哪种人?”他咬牙切齿地反问道,“在我眼里,无情无义、说忘便忘的人比你要可怕一万倍。”
接着一字一句强调:“我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
解玄神色十分微妙。那种感觉就像是为了迎接暴雨而特意搭建了坚实的堡垒,最后发现预报不准,外面居然出奇地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他目光游移,邵野就真的一点都不膈应么?
突然,解玄浑身一颤。
不为别的,背部那双手带着安抚意味,一只环抱住他,一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
沿着脊骨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
解玄心跳加快。
“没事,害怕就害怕。”邵野一脸无畏,动作笨拙地哄着人。
殊不知这样桀骜的性子,那么乖巧地配合着,实在让人有种冲动,想顺势把人按进身体里,拆吃进肚腹中。
解玄斜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个矮了他半个头的家伙,尤其是近在咫尺的脖颈。
明明被他咬过一次却还不知悔改地贴这么近。或许那个时候,他就该知道这是个胆子不小的家伙。
不,远不止是从那时候起……
在听到某人的嘴依然喋喋不休时,他又想着:算了。
邵野简直一刻不停歇:“我发现你这个人道德标准有时候真是高得惊人,你怎么就不正常,连我小时候去殡仪馆腿都吓得走不动道儿,十年前你才多点大!”
解玄轻声问他:“正常么?”
“正常!”邵野回答的声音格外铿锵有力。
“人类畏惧死亡从来没有什么好羞耻的,这才是作为人非常努力想要活下去的证据。”
“再者说了,死亡改变的只是某一种形态,你畏惧的只是物理形态的变化,大家都一样。至于精神形态的东西,不是也一直被你好好地保存下来了么?”
“名为爱、思念、回忆之类的东西……”
那名女子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邵野说:“我虽然没见过本人,但你肯定很像她!”
解玄微微一怔。
“能被你作为最重要的人,她一定很爱你,爱这种东西是可以被继承下来的,所以你从来没有失去被爱的权利。”
曾经作为Alpha邵野也是背负了许多人的信任,挡在家人面前是墙,退到后背是盾的存在。现在,他选择同解玄并肩,做他的墙和盾。
邵野继续道:“所以别把话说得太死了,人的命运怎么可能一成不变,你的命运里一定存在着某个逆转的机会,只要等到它,从此之后便是一片坦途。”
他甚至也在猜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死都不肯认命,上天才给了他又一次的机会。
想到这,邵野眼前豁然明亮:“如果,当下真的没有其他使你留恋的——”
“那我就再努力一点,死缠烂打,让你死死地被牵绊住,看你往哪儿逃。”
要他说这人呐一旦有了羁绊,就很难再寻死觅活的了。
“不逃了。”解玄忽然叹了口气。
他望着面前这具干净又纯粹的灵魂,觉得自己就算披了再厚的外壳也已然无用,这家伙会攻心。
邵野松开他,狗狗眼睁得溜圆,半信半疑:“真的?”
他没敢问这人以后是不是楼也不跳了,河也不投了,怕一个不小心再激得他反悔。
解玄瞥了他一眼:“你乐意就看着呗。”
有戏!
“看着就看着。”邵野笑得咧不住嘴,美滋滋的,“谅你就算是齐天大圣,也难逃我的五指山。啊、啊嚏——”
他拉了下自己两侧敞着的外套,往中间拢了拢,不自在地吸吸鼻子:“有点冷哈。”
“下山吧,我背你。”解玄作势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我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人背!”邵野腾地后退一步,迟钝地感受到了脚上的痛楚。
不止脚,他一放松下来,小腿肚子的筋都开始抽抽,又酸又麻。
解玄倒也没笑话他,只是语气不容否定:“少废话,上来。”
他要是再逞强,这脚下了山估计也就废了。
邵野无奈推拒道:“真没事儿。”
解玄也不跟他多啰嗦,拽过邵野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脖子,在他一阵“诶诶诶”的乱叫声中,抬着腿往上一提溜便轻轻松松把人扛了起来。
“有你这么背人的嘛?我可告诉你,下山的路不好走,摔着我你可是要负责的!”
他原是想激解玄把他放下来,哪知对方一点儿也不在乎。
“行。”他答应得爽利,全程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连邵野都忍不住去比较自己以前的体力有没有这么好。
他突然灵机一动,又想起一茬子事来,于是哼哼唧唧道:“运动会的事你也得负责。”
私底下都没跟他合计过,解玄就敢把牛皮吹这么大,什么年级排名在期末考里前进400名?你听听、你听听!这不是跟他开玩笑的么?
“行。”
行什么行?!邵野差点儿想当然地脱口而出。
“啊,不是,这也行——?”他差点被惊掉下巴,直咂舌:“大哥,是让我前进400名诶!”
“嗯,时间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邵野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开始激动地挽住解玄脖子,浑身是劲地同他描述自己有多么得不学无识,以及这是一项近乎难如登天的任务,就算有解玄这个大神在也很难拖住猪一样的队友不去送。
总之,他能得出的结论恐怕只有完蛋了。
解玄静静地听他讲了一大堆。
他早知邵野在背上老实不了一分钟,此时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人向上提了提,末了插了句话:
“那你还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邵野愣了下。
突然他捂住脸,安静地往解玄后背缩了缩,有热意浮上颧骨,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怎么搞得他好像别有所图似的!
压死这家伙算了。
邵野在人背上装死,安静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没有注意到解玄下山的速度远比预计的要快很多,且一点弯路也没饶。
但实际上,不光下山如此,上山的时候也是。只不过当时解玄花了些时间寻找标记,现下已经重新走过一次的他自然也就用不着再找了,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所以,当邵野安静下来的时候,一些久远且熟悉的画面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解玄眼前。
那只小小的alpha年龄应该同他相仿,模样却显得有些粗糙。
倒不是说他长得其貌不扬,相反是个极俊俏的,只是浑身上下充满了不拘一格的风气。比如,短到小腿肚的破洞拉丝牛仔裤,起了球的宽大皮带中间是鳄鱼标的卡扣,以及一条蓝格子的领巾。
他当时脸上写满了极不情愿却仍不肯不撒手:
“我在这里年纪最大,我不背你谁背你,重死啦!~”
对当时的邵野来说,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怪小孩,不仅重而且脏。不单如此,他的出现还搅乱了他们久违的冒险计划。
小解玄趴上去以后,直接把自己最喜欢的上衣抹得跟块抹布一样,更别提好心当成驴肝肺,邵野手上还被咬了老深一口牙印。
不过既然也已经咬回去了,这事就翻篇了。他没有故意折腾状态极差的解玄,相反很知道心疼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因为赶着带他去医院,所以越走越快,解玄能感觉到夹在两人中间的衣服没一会就已经汗透了,甚至中途踩到了石子打滑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也是托住背上的人,自己反倒差点摔着。
这些,当时充满警惕心、假装晕死的解玄全都知晓。
“安蛋蛋你做的记号,前面带路。”
解玄就是那时候,把这一切悄悄都记下来了。说起来好笑,他当时防备极了,像只刺猬时刻立起身上的刺,想着如果他们带他去了奇怪的地方,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和邵野同归于尽。
至于为什么是邵野,他当时一看就是个头头哩,擒贼先擒王。
邵野不明白解玄为什么发笑,但是胸腔嗡嗡的震颤声倒是清楚地传递过来。
像是回应他的担心,那人使坏一样轻声道:“放心,你一点也不重。”
邵野:话说得那么轻巧,继续压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