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短暂的沉默。
“你也收到微信了?”
连赵崇欢都能轻易判断出来的事情,解玄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骗?
邵野脚并拢在台阶两侧,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解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也?”
他问:“你是给多少人发了?”
邵野没察觉到话音里透出的隐隐不悦,倒活像是被人踩了痛处:“那是我发的吗?那不是我发的啊!”
他急于撇清关系,已经语无伦次了。
冷静下来以后,邵野沮丧地同他说:“有人动了我的手机,还删除了聊天记录。如果不是赵崇欢突然打给我,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眼神闪烁,心虚地瞟向某人。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像他表露出来的那样毫不在意。
“所以,他也收到了。”
这个“他”,特指赵崇欢。连解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邵野只感觉风吹过来的时候,好像更冷了。
邵野这只盗版omega在某些方面神经实在大条得很。
他面红耳赤的原因完全来自紧张和尴尬。
在来的路上邵野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俩会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讨论这种情感话题。这怎么比被安蛋蛋发现他在床底下藏小人书还令人发窘。
他错了,他不该没保管好手机给人可乘之机,然后在他们纯纯的同窗情谊里混颜料。
把人吓跑不说,连现在和他说起话来都变得……怪怪的。
虽然是飞来横锅,但终究他也有责任。
邵野红着耳朵,豁出面子打算伏低认错:“告白的事情,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
……只要他别伤害自己。
本来就已经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闹起失踪来就更吓人了。
生怕解玄再有误会,邵野急切地再三声明:“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只能寄希望在解除误会以后,解玄不要生出嫌隙才是。
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邵野是不可能用这么随便的方式去对待的。
解玄静静地听着他解释,黑茶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晦暗不明。
邵野的心情全部写在脸上,他是真的很怕这件事给自己造成影响,也很怕……自己会误会。
解玄已经不会像刚收到短信那时一样乱了分寸。
他早就给自己规划好了退场时间,这中途突生的变故让他突然感觉到惊慌。
解玄思考了一天,如果再待在邵野身边,他会不会先一步越界。
结果是他该退场了,在一切再次变得不幸之前。
于是他说:“你真得好好查查这个人,不然下次你就该在学校情感论坛版块挂着了。”
邵野才不在乎被自己被挂哪儿,他只在乎:“你不生气啦~”
“我为什么要生气?”
邵野都做好准备随便他差遣了,这会子又糊涂了:“我以为你——”
“你一个人来的?”解玄突然问道。
“呃?”邵野被他问住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转移话题。
“问问题要有来有往,这样才公平。”
邵野暂停了几秒,而后老实回答:“你堂哥他们也来了,还有金。但是我们是分开走的。”
他半仰着脸,还在等解玄解惑。
“别把什么事都揽自己身上。”解玄语气有些淡,“我会到这里完全与你无关。”
“是么——”邵野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那运动会结束你躲我?”
“有吗?”
被他一反问,邵野也不是很确定了。
“可你跑这么远干嘛?”
“你呢?追这么远干嘛?”
解玄:“真喜欢我?”
邵野一时语塞,没想到就这么被他打发过去。
解玄不疾不徐,又问:“其余人也上山了?”解自秋的速度比他料想到的要快得多。
“那倒没有,他们朝着山下的方向去寻了,人手不够。我听解自秋的意思,待会可能还要再来人。”邵野一股脑地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忘观察解玄的表情。
“是我骗他们说自己先在原地休整,然后一个人摸上山了。”
他就差指天发誓了:“我保证中途没有透露过你的行踪。”
他自己都不确定真能凭运气找到人。
可转念又开始求情:“他们真的很担心你,要不给他们报个平安?”
刚刚充作手电筒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解玄这次直接帮他双击摁亮屏幕,举到他面前:“这里收不到信号,我倒是有打火机,可以借你燃个狼烟。”
这分明就是在取笑他了。
解玄手上动作没停,轻轻一划屏幕就被打开了。
他叹道:“你还是不长记性。”
邵野走得太急,一路上又都不是心事,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设置解锁密码。
不知想到了什么,解玄忽然直视邵野的眼睛:“既然见过我发病,你为什么也不想让解自秋找到我?”
这、这么明显吗?
邵野不知道他在解玄面前其实根本无所遁形。
对方当着他的面从容地卸下跟机来的塑料手机壳,撕掉进网许可以后,下面赫然是和腕表同一家名称的出厂商。
解自秋那点小伎俩昭然若揭。
解玄不说,不代表他就被蒙在鼓里。
但他也能看得出来,邵野其实没想刻意隐瞒。
“朋友还是要建立在真诚的基础上。”他说道,“我不知道解自秋最初和你说过什么,但我比你了解他这个人,医学生编织起复杂的谎言来,比你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邵野就算再迟钝此时也能明白过来,那个最初用来套住他的“信息素依赖症”,听起来深奥,实则描述当中的可怕词汇好多都没有出现过。
再说,他也从来不是因为什么症状妥协的。
信任的天平从来、一直都是倒向解玄那一边的。
“必须回答吗?”
解玄给了他选择:“随你,公平起见,你也可以提出一个你想问的。”
因为……解自秋带了麻醉剂。
答案多少像淬了刃的刀子。
可这一次,邵野是真的有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而且他觉得机会就只有一次。
想要攻破解玄心房的机会。
“你是自由的。”
所以不该被用那种方式被带回去。
在社会新闻里,只有动物园里发疯跑出来的野兽,才会被一枪麻醉逮回去关进笼子里。
解玄不吭声,不知是不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邵野见他松懈防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捉住解玄的手腕。
解玄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幽深。
而当少年葱白细长的手指扣住那略微突兀的青筋,像是一并掌握了正在跳动着的脉搏。
那上面有着肉眼看不出,但是摸上去并不算平整光滑的皮肤。
“没关系的。”
他像是想要捂暖他。
“没必要一一回应所有人的想法,想要逃跑的念头本身并没有错误,你只是太辛苦了。”
从一出生就被抛弃的邵野比谁都明白活着,其实比什么都难。
从来不是因为想死。
一个人如果连死亡都无所畏惧,那只能说明他一定是有比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更加痛苦和害怕的事情。
没有人能够真的对另一个人的经历,完全感同身受。
“天已经黑了,你想要发泄的话,我会当做看不见。”
『喂!小鬼。』
『现在天黑了,你可以哭了。』
解玄瞳孔微张,那声音穿透了他辛苦建起的屏障,就这样直直地闯了进来。
事实证明,同样的场景,尽管没有记忆,人还是会习惯性说出同样的话。
邵野见他完全没有想哭的意思,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安慰错了方式。
对解玄那么厉害的人来说,自己那些话果然太过矫情了么?
他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转而又替解自秋说话:“反正,你能明白的话就更好啦,亲人之间有时候的确可能是因为害怕失去才用错了爱你的方式。”
他不认同解自秋某些方面行为,但不代表不理解那人对解玄的关心。
解玄的唇抿成一条线。
很难去说亲人之间,需要拿捏的分寸界限到底在哪。
彼此间相爱,但也互相伤害。
说不准这种从一出生就建立起来的联系,会不会在死亡时一并拖着人下地狱。
解玄果断回避:“换你问。”
邵野才刚打开的话匣子冷不防停顿了一下,似有顾虑。
犹豫再三,他坚定道:“我想问的是——”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念头。
你为什么怕看到血?
发生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
“你觉得人生可以重来么?”
疑问最终汇聚成一句简短的话。
声音很有穿透力。
话一出口,邵野便觉如释重负。
这是什么鬼问题?
这么想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解玄哽住,惊讶于邵野的天真幼稚竟然在此时此地发作。
但他之后的声音却轻得像是打破了一个梦境:“当然不可……”
任谁都会去想象:如果当时不那么做/那么做了,是不是今天就会变得不一样。
人类就是那种不断处于后悔中的矛盾动物。
即便这样,但他也清楚地认知到那些都是幻想,孩子都知道是不能够实现的东西。
“别急着否定嘛,”邵野此刻也不害怕了,他踩着台阶站了起来。
“喂喂!”他冲解玄喊道,“你也站起来。”
啧,他还要强迫他。
解玄在一声声催促中显得无措又无奈,最后还是动作僵硬地同他一样站上去。这动作明显比之前更加危险,与他同排的人却一点也不担心。
眼前依旧是他很熟悉的黑暗,入耳的则是风的呜咽声,像在哭。
解玄不知道站着和坐着有什么区别,跌落下去的姿势又会不会更美观一点,但大概率脑浆淌出来的样子依然是面目可憎的。
“看见了吗?”邵野的声音倒是很兴奋。
解玄不明所以:“什么?”
“我想给你看的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