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又乱了吗？”
掌心与掌背相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
解玄呼吸一窒，收回手。
他轻咳了声：“有点。”
于是邵野扭头对着窗户上不太清晰的倒影理了理自己的发型，他对解玄倒是十分信任。
还别说，这种细软发质虽然容易走形，但是摸起来特有手感，有点像撸……狗。
邵野：……
“你能别唤小狗似的喊我么？”
搞得他一听那两个字心里就奇奇怪怪的，从小到大他还没认真听过谁的话。
解玄像是没能理解他的话，他平静地说：“那就在你答应我的事里加上第一条吧。”
没错，是第一条。这意味着邵野所需要的“好好表现”将来还有第二条、第三条……
“如果连这都听不惯的话，我好像很难支使你再去做其他别的什么事了。”他表示很为难。
仿佛在加重筹码，解玄继续说：“能帮助你到这份上，我想我这个朋友应当是有价无市的。”
邵野很快被说服了，心脏莫名地乱跳了几下，他只能告诉自己：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等到数学课结束下来之后，解玄看了邵野给他的笔记。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义上地了解，自己自作主张揽到肩膀上的担子到底有多沉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是窗外忽然落下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天气说变就变，跟解玄此刻检查笔记时的心情倒是十分映衬。
他面无表情，甚至给了那手歪歪扭扭的狗刨字体最大限度上的宽容。
邵野就在旁边看着他翻页，顺带悄悄地瞄解玄。
还怪有成就感的。某种意义上说，认真地记录完整整堂课的笔记，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当然，也不是说一无是处。解玄唯一佩服的可能就只有邵野的速度了。数学课的笔记量之大，班里少有人能当堂全部抄完的。
可能是因为罚抄练出来了，也可能是因为某人完全没过脑子。
解玄手指着一处驴头不对马嘴的公式，也难为他能一眼就在这幅乱局中扫到这个不算明显的错误。
“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
“哪里？我看看。”
两人的脑袋哐的一声撞在一起。
解玄罕见地没有那么敏锐地向后撤退，长久的忍耐性让他对普通疼痛甚至不及邵野来得敏锐。
邵野的眼睛瞬间瞪得跟两个灯泡子似的。
“疼么？”解玄问。
邵野前一刻才“嘶——”地抽了口冷气，后一秒又咧开他的犬牙笑，真的是一点也没有omega身上的娇气。
少年人说话带着独有的爽利：“没事儿，我这人耐造。”
满口地方方言溜得很，却混忘了自己早不在那具挨了棍子照样可以上蹿下跳的身体里。
白净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块浅浅的红。
他笑起来还是那么灿烂。
解玄微扬了眉，没多说什么。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手指随意点过本子上的三处地方，问邵野：“知道什么意思吗？”
“啊？”邵野看上去呆呆的，小声道：“我只是抄了一遍。”
解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抄错了。”
看上去不严肃，却又给人感觉很严肃。
好在他还算耐心，解释给邵野听：“你把第13题的内容抄到了后面的题目上。”
经他这么一点拨，邵野开窍似的本能地拍了一下乱糟糟的脑门，旋即发现拍错了地方哎呦一声。
他吸吸发酸的鼻子，嘴里嘟囔着：“我就说嘛，抄的时候就感觉黑板上面写得歪歪扭扭的，我还以为是没对齐。”
那明明是题目解析太长写不下，老师刻意拐到上面又补了一些。
这都不算是最难以理解的，解玄指着惊为天人的最后一处问：“这是什么公式？”
邵野这下不拍脑门了，转而用手搔搔后脑勺，满脸疑惑地问：“你不知道吗？”
解玄：？？？
“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啊。”他一拍大腿，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言下之意，他也就是照葫芦画瓢。那葫芦要是画得不够正，他的瓢自然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解玄叹气。
有一瞬间他觉得上帝在他面前摆出“邵野”这道问题，会不会或许本身并不可解。但也只有一瞬间罢了，他并不是遇到困难就跳过去的人。
他安慰自己也就两周而已，距离校运动会只有两周了。
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时间。
相比之下，邵野的问题并不算多大点事。
邵野觉得自己比他还郁闷，这么多的内容他抄起来的时候游刃有余，本来还想说抄完回去再慢慢理解，结果一番看下来自己跟个目不识丁的白痴一样。
“如果数学学不好的话，是不是有希望靠其他科目拉分考上还不错的学校？”
解玄自己当然可以，但换做邵野的话……
他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
高考750的总分，单数学就占了150，这人居然有胆子敢放掉。看来他数学不好，也并非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说解玄的眼神像是唰唰飞过来的箭雨，那么邵野好像永远都知道下一秒该如何躲闪，才能避免伤中要害。
比如现在，他像极了只可怜又无害的小熊猫，被迫与追到他的猎人对上视线，憋着那股委屈劲儿提出假设：“我要错一题，抽自己一顿，能不能涨点教训？我总感觉这法子对数学不管用啊。”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粗暴的办法，但也很有可能在他被自己打残之前都学不会数学。毕竟这玩意最后靠脑子吸收，而不是单纯的肌肉记忆，但邵野是真的一点都没办法，无论文科理科，最后都避不开数学。
解玄都被要被他气笑了，着实不能理解这种笨蛋思维。光听前半句还以为他想偷懒，后半句才明白过来单纯只是人笨。
“我是不是一点天赋都没有？抄都抄不明白。”邵野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沾沾自喜，看来现实只需要轻轻的一巴掌，就能让他认识到什么叫渴望而不可及。
解玄有些头疼：“恰恰相反，我觉得数学是理科里最为重要的一门科目。除了培养基础的逻辑思维能力，其他科目也有很多需要用到数学的地方，如果说物理、化学、生物分别是长跑、短跑和跳远，那么数学就是最基本的体能。既然决议选择理科，数学就是你必须锻炼提高的身体素质。”
“当然，你既可以说数学简单，也可以说数学很难。说它简单是因为你目前要达到的程度仅仅是应付高考，而在现行的高考制度突正好凸出了数学的基础性和重要性，所以并不需要你有十分强大的天赋，一个正常人的脑子就足够应对了。”
“至于说到难的地方，大哉数学之为用。”解玄拍拍他的肩膀，“别慌着绝望，我想只要你以后选对了专业，也就不需要再和它们天天打交道了。在此之前你所需要掌握的东西并不足为惧。”
“所以我以现在这个脑袋瓜子，只要努力也并不是无可救药咯？”
解玄淡哂：“人们最多的恐惧往往来自自己的想象。”邵野觉得自己学不会，也不过是放大了对数学的恐惧。
闻言邵野偷偷吁了口气：“吓死我了。”
正常人有哪个会真的舍得下这么多分？那可是足足150哩！他觉得解玄说的对，他只是有点害怕，像他们这等学渣都会有一种畏惧数学的本能，觉得那可是最难最难最最难的科目了。
“不单单是有药可救，其实每道题目背后都有自己的逻辑，而同种类型的题目划归以后它的逻辑链又都是相似的。甚至于如果你能更深一步掌握出题者的意图就会发现，即便看上去完全不同的题目，只要找准毛线团里最初始的那根线头，解开的方法依然大相径庭。”
听起来，不但能不拖后腿，还属于可以拉高平均分的优质项目哩！
邵野下意识地跟着点头如捣蒜：“那我一定好好学，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放弃它的念头了。”
对于解玄说的话，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但这并不妨碍解玄指哪他打哪。
像这样冲动又毛躁的邵野，想一出是一出，却出乎意料地给予了解玄完全被信任的感觉。
解玄突然抬头，凑近了同邵野问话：“那我要说你完全不适合数学呢？”
“啊……？”
邵野没反应过来，刚还蓬勃昂扬的心情像是被霜打了的落叶，呼啦啦地吹出一种凄凉之感。
解玄见他如同卡了壳的机器人一般，因为解读不到正确程序而不知所措，心下竟有一丝愉悦。
他撩起自己狭长的眼眸，眉目间似有狡黠，又略带揶揄：“逗你呢。”
邵野足足愣了三秒钟，他的脸随即涨成了猪肝色，一巴掌从背后拍过去警告解玄：“不好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那巴掌不痛不痒，邵野只好又改成一堆排拳。
解玄纵着他来来回回了打七八拳的样子，才伸出手掌包裹住了他进击的拳头，稀松平常道：“所以以后任何人的否认都不要信，你要做的就是牢记好我今天说的话。”
黑茶色的眸子不带一丝旁的情绪，清澈透亮：“我说你行。”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催垮你朝梦想前进的步伐，连你自己也不可以。”
他像是神明做出宣判，然后用左手的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邵野额心。
他自己做不到的事，走不到的未来，有人能完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