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旁废弃的加油站成了临时的庇护所。夜风卷着沙砾，拍打着锈蚀的铁皮棚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队伍缩在相对完好的便利店区域，鼾声、磨牙声和压抑的咳嗽声交织。
叶凛躺在最冷的角落，身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硬纸板。
冷。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针，从水泥地钻进他的骨头缝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碎的磕碰声。额头上却滚烫，一层又一层地冒出虚汗，浸湿了额前凌乱的发丝，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钻回壳里的蜗牛，却找不到任何庇护。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喉咙和胸腔火辣辣地疼，视线模糊不清，便利店货架扭曲成怪诞的影子，在昏暗中摇晃。
他知道自己病了。很重。
白天的暴雨，他被推搡着掉进了一个积水的泥坑，浑身湿透。没有人给他换洗的衣服，也没有人分给他一口热水。他穿着那身湿冷的衣物，硬生生熬到了落脚点。
虚弱和寒冷轻易击垮了他本就算不上强壮的身体。
“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咳嗽冲出口腔，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反胃。
旁边睡着的男人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粗声恶气地骂道：“妈的！要死滚远点咳！吵死了！”
叶凛立刻死死咬住下唇，把后续的咳嗽憋了回去，憋得胸口生疼，眼眶发酸。他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试图减少存在感。
意识在高温中浮沉。
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闪过脑海——冰冷的金属仪器对准心脏、一张带笑的薄唇吐出刻毒的话语、爆炸的强光、还有……一个软糯欢快的声音在喊着什么……仇恨值？
是什么？
头更痛了，像要裂开。那些模糊的碎片抓不住，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灼热和冰冷交替的折磨。
他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弱小，这样狼狈，这样……任人践踏。
可应该是怎样？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浑身痉挛，像一只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味（或许是关晏从哪里找到的废弃肥皂）的干燥外套，兜头盖了下来，将他整个笼罩。
咳嗽声戛然而止。
叶凛茫然地、艰难地从外套下探出烧得通红的脸。
关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跳跃的篝火光映照着他一半侧脸，明暗交错，看不清表情。他手里还拿着半瓶干净的矿泉水。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那些装睡或真睡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关晏蹲下身，拧开瓶盖，将水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强硬。
叶凛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清凉的水汽诱惑着他干灼的喉咙。
“喝。”关晏的命令简短冰冷。
叶凛下意识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片灼痛，让他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
一瓶水很快见了底。
关晏随手扔掉空瓶，塑料瓶在寂静里发出突兀的滚动声。他的手并没有离开，而是探上了叶凛滚烫的额头。
那手掌粗糙，带着常年握武器留下的薄茧，温度却比叶凛额头的滚烫低一些，带来一丝短暂的、令人贪恋的凉意。
叶凛的身体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
关晏的手在他额头停留了几秒，然后下滑，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那双因为高烧而水汽氤氲、迷茫失焦的桃花眼，被迫对上关晏深不见底的眸子。
“很难受？”关晏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再是纯粹的冰冷。
叶凛说不出话，只能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眼眶更红了，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关注。
“知道为什么吗？”关晏的手指微微用力，钳得他下颌骨生疼，“因为你弱。”
冰冷的字眼，砸进叶凛混沌的意识里。
“弱，就会生病。弱，就会挨冻受饿。弱，就连一口干净的水，都需要别人施舍。”关晏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入他最不堪的现状，“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冻硬的尸体，或者……被扔出去喂了丧尸，就像白天我们丢掉的那个累赘一样。”
他描述的画面让叶凛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底浮现出真实的恐惧。
关晏松开了手，任由他脱力地跌回那件外套里。
“记住这种感觉。”他站起身，阴影再次将叶凛完全覆盖，“记住是谁在你快死的时候，给了你一口水，一件衣服。”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假装睡觉、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记住，我的仁慈，不是无限的。”
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靠近火堆的、铺着厚实毛毯的位置，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便利店重归寂静。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那些落在叶凛身上的目光里，鄙夷和轻慢少了，多了几分复杂的忌惮和审视。
叶凛蜷缩在带着关晏气息的外套里，身体依旧滚烫，冷热交替，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弱……
需要施舍……
记住是谁给的……
关晏的话和刚才那短暂却强有力的干预，像烙铁一样烫在他混乱的意识里。恐惧、依赖、屈辱、还有那一丝在极致脆弱中被无限放大的、对那点“温暖”的贪恋，交织缠绕，将他拖向更深的迷失。
那一晚，他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每一次睁眼，都下意识地、恐慌地寻找那个冷漠强大的身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接下来的几天，关晏的态度时好时坏。
有时会冷眼看着他被支使着干最重的活，在他累得几乎虚脱时漠然走过。
有时却又会在分发食物时，看似随意地多扔给他一块干硬的压缩饼干，或者在他守夜时最难熬的凌晨，突然出现，替他解决掉两只悄悄摸近的丧尸，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种间歇性的、毫无规律的“仁慈”，比持续的虐待更让人崩溃。它不断地强化着关晏的话语——你的好坏，完全取决于我。我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
叶凛像一只被反复丢进冰水又捞出来放在火上烤的动物，最后那点微弱的自我意识，在病痛和这种精神拉扯下，逐渐变得模糊。
他开始习惯性地追寻关晏的身影，眼神里褪去了一些最初的纯粹迷茫，多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恐惧。
他终于退烧痊愈那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队伍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别墅区，幸运地发现有一套别墅的太阳能热水器居然还能勉强工作。这意味着可以洗一个奢侈的热水澡。
水资源有限，优先供给异能者和有贡献的人。
叶凛缩在院子角落，看着其他人兴高采烈地排队，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水声，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他身上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和汗渍，很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个装着温水的塑料桶和一小块肥皂被踢到了他面前。
他抬头，看到关晏淡漠的脸。
“洗干净。”关晏只丢下这三个字，便转身走开。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但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叶凛看着那桶清水，愣了足足好几秒，然后才像是怕被收回一样，猛地拎起水桶，躲到了别墅后院一个僻静的角落。
微温的水流过皮肤，冲走积攒多日的污垢和疲惫，也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错觉。他搓洗着身体，水温很快变凉，刺激得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着自己恢复洁净却依旧苍白瘦弱的身体，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即便憔悴也难掩殊色的脸。
关晏……
需要他……
弱……
那些话语再次翻涌上来。
他穿好那身依旧破旧却干净了不少的衣服，手指因为紧张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而微微颤抖。
夜色深沉。
别墅里房间有限，关晏独自占据了二楼最好的主卧。
叶凛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脏上。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他犹豫了很久很久。
里面一片寂静。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勾勒出床上那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
关晏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
叶凛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床边。他站在那里，看着黑暗中关晏的侧脸轮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被子时，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反复几次。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然后，带着一身沐浴后淡淡的凉气和水汽，颤抖着，贴伏着，躺了下去，蜷缩在床铺最边缘的位置，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甚至不敢呼吸。
冰冷的脚趾无意中蹭到了关晏的小腿。
关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黑暗中，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锐利、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冰冷的视线，落在身边那具僵硬、颤抖、散发着微弱香皂气味的身体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如同蛰伏的猛兽，在黑暗中，无声地审视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等待着。
看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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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忘恩负义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