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旧的实验楼走廊，像某种巨大生物死去的肠道，幽深、晦暗，弥漫着灰尘和陈年试剂挥之不去的酸涩气味。脚步声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落地都敲打出令人心慌的回音。
关晏走在前面，步伐沉而稳，每一步都精确地落在阴影或稳固的地面上，最大限度地减少动静。他的脊背挺直，像一把绷紧的弓，时刻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重生带来的力量感和对环境的细微掌控力，让他如同暗夜中的猎手，与周遭的破败死亡格格不入。
叶凛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
他努力想模仿关晏的步伐，却显得格外笨拙。昂贵的软底皮鞋踩在碎玻璃和不明碎屑上，发出窸窣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呼吸也因为紧张和虚弱而略显急促，他不得不时不时小跑两步才能跟上关晏毫不放缓的速度。
好几次，他被地上散落的废弃器材或翘起的电线绊得踉跄，险些摔倒，又手忙脚乱地扶住旁边布满灰尘的实验台或墙壁，激起更多尘埃，换来自己一阵压抑的呛咳。
关晏从未回头，也没有丝毫伸手的意思。
他的听觉和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蔓延开来，捕捉着方圆数十米内的一切细微声响——远处街区丧尸无意识的嘶吼，风吹过破窗的呜咽，老鼠在管道里快速跑动的窸窣，以及……身后那家伙慌乱笨拙、几乎算得上是噪音制造源的动静。
每一声不必要的响动，都让关晏下颌线绷紧一分。
麻烦。累赘。
这两个词在他脑中盘旋，伴随着上一世被背叛、被禁锢抽血的画面，像毒液一样腐蚀着他的理智。指尖微麻，一丝湛蓝的电弧不受控制地跳跃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下。
杀了。现在就该杀了。管他是不是真失忆。
“唔……”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吃痛的闷哼。
关晏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感知“看”到叶凛为了避开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脚下一滑，膝盖重重撞在了一个金属推车的尖锐棱角上。
推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走廊里回荡。
关晏猛地停下脚步，倏然回头！
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钉在叶凛身上。
叶凛正疼得倒吸冷气，眼眶生理性地泛红，猝不及然对上这样一双充满戾气和杀意的眼睛，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捂着膝盖的手忘了动作，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连呼吸都屏住了，像一只被猛兽盯死的兔子。
恐惧。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
关晏的视线扫过他撞到的推车，又扫过他那条微微颤抖的腿，最后落回他那张写满了惊惧和无措的脸上。
空气凝滞了几秒。
“废物。”
冰冷的、不含任何情绪的评价，从关晏齿缝间挤出。
他甚至懒得掩饰声音里的厌弃。
叶凛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咬住了下唇，低下头，不敢再看关晏，那副样子，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关晏烦躁地转回身，不再看他。
“再弄出声音，就把你扔出去喂那些东西。”他丢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警告，继续向前。
脚步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身后的动静明显小了很多，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能听到那人努力调整呼吸的细微气流声。
关晏的感知网里，那团代表叶凛的能量波动，变得微弱而混乱，充满了不安和……一种被吓到的瑟缩。
他眼底的冰寒没有丝毫融化，反而更沉。
装的吗？
若是装的，这演技未免也太好。若不是……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穿过一条更加昏暗的支廊，前方隐约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有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关晏眼神一凛，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噤声，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拐角后面，是一个小型储藏室。门半开着，里面，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女人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呜咽。她脚下，躺着一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
是刚刚遇袭的幸存者。
关晏的目光却瞬间冷冽如刀——那女人的动作不对！她的呜咽声里夹杂着一种……贪婪的咀嚼音！
几乎就在关晏察觉异常的瞬间，那“女人”猛地回过头！
一张青灰色的、嘴角撕裂到耳根、沾满碎肉和鲜血的脸！浑浊的眼珠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有对生肉的渴望！
它嘶吼一声，扔掉手里半截肠子，四肢着地，以一种扭曲诡异的速度猛扑过来！速度远比外面那些游荡的丧尸要快！
关晏反应极快，侧身避过扑击，右手雷光爆闪，一拳狠狠砸向丧尸的头颅！
“砰！”
电光炸开，丧尸被打得倒飞出去，半个脑袋焦黑碎裂，散发出恶臭。但它竟没有立刻死去，扭曲的肢体还在抽搐着试图爬起！
而就在这时，另一道矮小的黑影从储藏室顶部的通风管道口猛地落下，直扑向关晏身后的——叶凛！
那是一个丧尸化的孩子，动作更快更灵活！
叶凛完全吓呆了，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出那张飞速逼近的、狰狞的幼童面孔，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他甚至连尖叫都忘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
关晏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的。
或许是身体远比意识更铭记上一世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他拒绝深究的原因。
在那小鬼的利爪即将触碰到叶凛咽喉的前一刹，一道刺目的雷鞭后发先至，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缠上了那小丧尸的脖颈！
“滋啦——！”
令人牙酸的焦糊声爆响。
雷鞭猛地收缩勒紧，随后狂暴的能量炸开！
那小丧尸的头颅瞬间被电成焦炭，细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碎成几块焦黑的残骸，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臭氧和血肉烧焦的混合怪味。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叶凛还维持着那个僵立的姿势，眼睛瞪得圆圆的，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那堆冒烟的残骸，又缓缓地、呆滞地转向收手站立的关晏。
关晏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拳头上还有未散尽的电丝游走。他看都没看地上那两具丧尸残骸，冰冷的目光直接落在叶凛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救下人后的缓和，只有更深的审视和一种几乎压不住的暴躁。
四目相对。
叶凛像是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谢……谢谢……”
关晏盯着他，盯着他那张苍白如纸、写满了后怕和感激的脸，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谢？”他的声音低沉而冷诮，“我只是在清理垃圾。”
“顺便，”他上前一步，逼近叶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他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双受惊的桃花眼，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危险，“看看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叶凛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瞳孔因为不解和恐惧而微微放大，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粗糙的墙壁，退无可退。
关晏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死死锁住他，仿佛要透过这层脆弱的皮囊，看穿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灵魂。
昏暗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两滩焦黑残骸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压抑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