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饭吗?”
刚才他们不是说好了沈忱要给他分享晚饭的,名字都告诉他了。
那可是现在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显然,这是单方面的约定。
沈忱垂眸看着墙上的文字,手指轻微颤动,完全没听到他讲话。
桂一鸥歪头看了看,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沈忱颤抖的指尖。
像是初雪时落在掌心的第一片雪花,微凉,淡淡的沁人心脾。
桂一鸥:“吃饭吃饭吃饭。”
飘了那么多年,还是有遇到过炊烟袅袅的,但都跟他没关系。
让小可怜给他上供也是做任务的一种方式嘛。
沈忱收回手,睨了他一眼,回教室去了。
在桂一鸥看不见的地方,沈忱反复捻着被他碰到过的手指。
一下午了,其实桂一鸥并不清楚沈忱到底是个好学生还是个坏学生,他听课认真,很会写作业,一写就好几份,但被赶出教室也毫不在意,只是发呆。
往好的说,就是随遇而安,往坏的说,就是浑浑噩噩没有未来的打算。
这个未来不是几年或者几十年后,
沈忱把课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收进了书包里,连根笔都没有落下。
桂一鸥没有被一而再忽略而产生挫败,“你明天还得来,有必要都带回去吗?”
沈忱停住了动作,看着桂一鸥,意味深长:“是吗?”
桂一鸥:“是啊,你不累吗?怪不得你总是没精神,还驼背。”
听了他的话,沈忱像是恍然大悟,直接将书包放在凳子上,一身轻松。
桂一鸥:“……”
倒也不至于这么极端吧?
算了,这是在向不学无术的方向发展,管他的。
暮色四合,学校里的树木都高大茂盛,桂一鸥跟在沈忱不远的距离,穿梭在树荫里。
不过出了校门便有很长的距离,他避不开残阳。
没有风,连树上的叶子都安静得没有发出沙沙声。
沈忱离得远了,眼看就要到极限,桂一鸥咬咬牙冲了出去,先一步落位行道树下。
捂着自己破烂衣衫露出的肌肤,轻微的发红发烫,尚且能忍受。
喜欢有风的夜晚,宁静而自由,不会痛。
学校门口就有公交车站,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煎饼、酸辣炸土豆、铁板大鱿鱼、寿司……
许多的小吃摊挤在宽阔的行人道上,叫卖声,马路上的鸣笛声,行人的交谈声,混杂一起。
久违了的人间,好热闹。
学校的位置其实较偏,这些鸣笛的车辆大多是来接送的司机。
而这个时候自作主张认定已经放学坐公交要走的学生,其实寥寥无几。
公交车摇摇晃晃向市区中央驶去,座位很多,沈忱却在后车门边站着,指骨轮廓清晰的手握着扶手。
大概是没多久就到了吧。
桂一鸥坐在避开阳光的一边,脑袋伸出窗户,张开嘴,哗啦啦吹大风,开心得手舞足蹈。
像只小狗,有着柔顺的长毛。
红灯闪烁,公交车停了下来,桂一鸥晃晃脑袋,将嘴边的头发理了理。
视线下移,对上了旁边同样并排停着的一辆红色汽车的司机的眼神。
车窗开着,那人不耐地啧了一声。
是陈如涛。
桂一鸥歪了歪头,发现陈如涛看的是沈忱。
沈忱戴上了耳机,没有发觉的样子。
陈如涛呸了一声,副驾驶上的人低下脑袋也看过来。
“哇,他没有眼珠子诶。”
桂一鸥感叹着。
他还以为那是印彪呢,结果是一位残障人士,男性,眼窝凹陷,里面空荡荡的,漆黑一团,看不见任何的纹理组织。
还是半透明的。
跟他一样。
桂一鸥:……
疤哥为人好狂野啊,放学了带鬼兜风。
绿灯亮了,红色小车猛踩油门冲了出去,车尾气都弥漫着暴躁的气息。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位副驾上的鬼先生的死因。
进了市区以后上车的人就多了,空位所剩无几,过道还是宽裕的。
在一位提着菜的老太太快要坐到他身上之前,桂一鸥及时的钻了出去,站在沈忱身边。
呼,差点就把自己当成人了,还以为没人会坐他的位置,真恐怖。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比起起步猛的陈如涛来说,格外擅长急刹,乘客们都骂骂咧咧,他也我行我素,毫不收敛。
桂一鸥把自己挂在沈忱身上,稳稳当当。
不过沈忱怎么还不下车,这都过了多久了。
人来人往,已经到了车上乘客变得稀少的路段。
终于,司机为他的肆意妄为付出了代价。
那位提着菜的老太太在车还没到站停稳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往后车门走,结果司机又一次急刹车,她颤悠悠把不住扶杆,直直地摔倒地上,顺着过道,从车后溜到了车头,脑袋遭受了严重的撞击。
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吼”声,脑袋渗出了汩汩的血。
司机看着旁边匍匐不动的老人愣住了,车门也没开。
要上车的人啪啪拍着门,透过玻璃往车里看了一眼,惊声大叫。
如梦初醒般,司机怒吼了一声:“全都不准动!”
他紧握着方向盘,快速启动车辆离开了站点。
没有人去扶那位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太,从一开始,到此刻。
都紧紧地抓着前面座位的靠背,不然就是缩成一团装睡。
比如左前方那位体格壮硕的大哥,刚才不还玩游戏呢吗?音效声还开得很大,怎么瞬间瘫在座位上就打起了呼噜。
在老太太扑倒的时候桂一鸥下意识去拦,但是那双手臂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造成一点阻力。
他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没由来的悲戚。
沈忱从头到尾是背对着走道的,听到了重重的撞击声和几位乘客的惊呼声才瞥了一眼。
随后也明显出现了愣住的表情,下意识回头看向出神的桂一鸥。
嘴唇抿着,喉结滚动了几下。
桂一鸥怔怔道:“她死了。”
刚才还腿脚不灵活的老太太,此刻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了之前坐的位置上,脸上没有怨恨,淡淡地笑,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司机的表情还很狰狞,目眦尽裂。
他对线路很熟,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宽敞大路,附近大多是在建项目,人车都稀少。
坐在前面位置的学生模样的女生,把书包抱在怀里,强装镇定搭话,“叔,咱这是去哪儿啊?”
司机邦邦狠狠地锤了两下方向盘,呵斥道:“闭嘴!”
桂一鸥望望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忱,望望癫狂的司机和安静如鸡的乘客们,最后想往老太太灵魂的方向走去。
被沈忱一把拉住了手腕,死死钳制住。
“干嘛?想让我救你吗?”
他可不会。
倒不是说不救,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刚才在他面前摔倒的老太太。
司机的手机持续震动着,公交车上的语音呼叫系统也一直传来急促的警告声。
但这只是让他更加烦躁,额头的青筋暴起,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
在这混乱的声音中,隐约传来了哭声。
装睡的大哥终于装不住了,成为第一个崩溃的人,拿着手机嗷嗷嗷跟对面的交代遗言。
女生被那声呵斥吓到以后冷静了一下,还是低声在跟他交谈,小心翼翼尽量不刺激到他。
和语音系统里一唱一和,暂时安抚住了司机。
至少没有猛踩油门了。
趁着车速平稳,有人扶着座位慢步靠过去,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摇了摇头。
沈忱的耳机已经摘下,随意地塞进裤兜里,没完全塞进去,随着车的前行一晃一晃。
沈忱:“你不会的。”
桂一鸥一吓,读心术啊?
沈忱:“再过不久,这辆车就会走上死路。”
啊???
自己生活不如意就这么轻易断言一车人的性命吗?
桂一鸥不满地挣扎,脸部都在用力皱成一团,沈忱忽然的松手让他差点飞出去。
冷哼一声,飘到前排去听他们说话。
司机的余光也看见了这一幕。
大口而急促地呼吸着,脸色难看到极点。
他一时慌了阵脚,做出了冲动的举动,心里却还抱着侥幸,认为她只是晕了过去。
在女学生的带领下,换了位置围过去的几个人都一言一语地开始劝说司机。
“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你该如何去弥补,而不是一错再错。”
“很快警察就会追上来,老大哥你得懂悬崖勒马啊。”
“是啊,这么开下去也没有结果的。”
“今天你好像心情不太好,以前开车很稳当的,永远都笑眯眯的样子,我经常坐这辆车,认得你的。”
“想一想你在家的老母亲和儿子,之前不是还特地来给你送饭的,他们都会为你哭泣啊!”
“对对对,我也见过,跟这小同学差不多大。”
司机始终沉默不语,听到这句话看了眼后视镜,对上女生的眼神。
她还穿着眼熟的校服,脸上是掩不住的慌张,眼镜瞪得大大的看着他:“看路啊叔叔,我害怕!”
司机回了神,视线重新回到前方,抓着方向盘的手止不住颤抖。
发遗言的大哥从交代银行卡密码到对家人的真情流露,从歉意到爱意,眼泪汪汪的,受转变的氛围影响,没有濒死的感觉了,思绪卡壳,话都堵在了嘴里。
换了个位置,拍了拍沈忱的手臂,跟他打着手势。
大概是想和他一起去制服司机。
沈忱冷脸回避了。
桂一鸥心里冒着火,一方面想着沈忱这么冷漠的人,不如早点上西天一了百了,他还能获得自由。但是这种家伙才不值得那么多人陪葬呢!
大哥怒了,开始骂沈忱白长那么高个,没出息,是个怂货,不知道现在的学校都在教些什么。
桂一鸥暗中点点头,没错,说的就是你们俩!
后面传来了震天的警笛声,还有用大喇叭发出的警告声。
也许是自知走投无路,还是已经理智回笼,司机的情绪意外地稳定下来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无力地趴伏下去,捂着心脏的位置。
后车门缓缓打开,逃出生天的众人鱼贯而出。
女生是走在最后,她放不下意外惨死的老人,眼眶红红的,想把人扶起来,至少不要这么狼狈。
听见司机呢喃,“我儿子…几天前在给我送饭的路上,被闯红灯的车撞死了,肇事司机逃逸。”
他转头看着女生,苍老的脸上每一条皱眉都透着悲痛:“他没有未来了,我…”司机哽了一下,“没办法…再夺走你的未来。”
女生怔在原地,被沈忱过去带着下了车。
原来他也没急着走。
担架抬走了蒙着脸的老人,司机面如死灰被警察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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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可怜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