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正自五味杂陈却在看到已经见了底的药碗后,瞬间如当头棒喝般清醒过来,当他在明白自己是在杀人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安顺冷笑一声并不同情草屋内的将死之人,而在他离开后,霍子鸣趴在榻上不停地呕吐着,可叹他因病厌食吐不出什么果腹之物,只有满口的污血喷出似有中毒之象。
眼下七星镇疫情蔓延,镇上未患病的百姓均已逃离,所剩下的不过是一群留恋故土的老弱妇孺。
翌日,霍子鸣的尸体被抬到了医馆前,他是重病之人又无亲无故,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在自家屋里,虽说下场令人唏嘘却也在大家的意料范围之内。
毕竟如今的七星镇人人自顾不暇,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病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又哪有心思去可怜别人。
只是这因疫病而死的尸体在被人发现后,没有第一时间送进乱葬岗掩埋,而是被搬到众人面前也就意味着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安大夫,霍子鸣是中毒而死的。”郭兴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要在夜半时分去看霍子鸣,是因为安如石发现自己的小徒弟不见了,托他一起寻人。
郭兴为此在镇子里四处搜寻,最后想起了霍子鸣这个无赖,白日里安顺在此人那里受了委屈,如今不见了踪影,这厮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急匆匆地赶到茅草屋,郭兴没看清楚月光下仓惶逃走的身影是谁,只见霍子鸣满口血污的倒在地上,他的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好像临死前的一刻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可他的眼睛却是合上的,没有半分憾恨,反带着某种解脱的宁静,结束了他等待死亡的恐惧与孤独。
那么既然霍子鸣不是病死的,郭兴的直觉驱使他将这无赖的尸身带到了医馆门前,来寻找昨夜的杀人凶手。
安如石闻言走到霍子鸣的尸身前蹲下,用手拈了一些尸体领口上的污血,在指间碾碎后放在鼻子下轻嗅,发现里面有他熟悉的味道,正是他用来医治瘟疫的药材。
他心中有了猜测朝郭兴点点头,证实了霍子鸣被人毒杀的事实。
郭兴会意转而望向站在人群中的安顺,好奇道:“安顺,你昨晚不在医馆,是去了哪里?”
“我昨天……”安顺没想到郭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质问他,因他心中有鬼言辞未免有些闪烁,他不知道是郭兴发现了什么,还是他们一向习惯如此看他。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很想将自己就是凶手的事情公之于众,就像他之前下定了决心想要霍子鸣的命一样,既然镇子上的人都瞧不上他,他倒也不介意做一个真正的坏人。
可安顺没想到他空有一副恶鬼的黑心肝,连杀人之事也做得却这般胆小,面对郭兴的质问,他怯懦的说不出话,他不是天生的恶人吗,不是该大笑着向眼前的这些人索命吗!
问他们是不是靠着一张嘴,就可以逼死一个身怀六甲的无辜妇人,而他这罪人之子居然还不计前嫌地为他们赠医施药。
他做不到不仇恨,不怨天,不清不白地做一个大度之人。
安顺望向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他们都在盯着他,怀疑他,渴望从他卑贱的身子上再剜下一些可供鄙夷的血肉。
胳膊上包着纱布的地方有些痒,应该是新肉结痂时产生的微小刺痛,安顺的情绪在脑海中不断起伏着,突然他上前一步走出人群,满怀怨恨的想要认下这桩杀孽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左肩,“药材用完了,安顺你再去采一些回来吧。”
安如石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及时地阻止了他。
“师父,我如此恨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安顺在心底不解地问道。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抚养他长大的人,想不通事到如今安如石为什么还要替他开脱,这根本不合道理。
难道你不会为自己收留了一个如此阴险歹毒的人而感到失望吗,难道不该就此和他这不孝的孽徒一刀两断划清界限吗!
周围镇上的人听闻此语也均是愣住,纷纷看出了这其中的猫腻,显然霍子鸣的死与安顺脱不了干系,而安如石有意包庇自己的徒弟。
“嗨,谁知道霍子鸣不是病急乱投医,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再说了就算他不中毒,以他这幅病歪歪的样子能活几日?”
一个黑着眼圈的中年男子看了安如石师徒一眼,别人怕不怕死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帮一个本就要死的人喊冤,他生来富贵若是就这么病死了,家中商铺与良田岂不便宜了那些整天盼着他病死的臭婆娘们。
现在周围村镇的人都视七星镇中人为过街老鼠、旱田蝗虫,要是连安大夫也走了,他上何处去寻医问药。
“是呀,昨日我还亲眼看他吐血来着,想是受不得病痛折磨自行了断了。”又有人跟着附和。
郭兴知道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他们恐因霍子鸣之事得罪安如石,失去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时间也选择了闭口不谈。
“去吧,病人还都等着喝药呢。”安如石瞧安顺一直没动,又温声提醒了一遍。
听到师父的吩咐,安顺如梦方醒地走到药架旁,从最高的那一层上取下一个用藤条编制的篓子背在肩上,一步步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留安如石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
……
黄昏时分,采药归来的安顺在喝下师父亲手熬的药后躺在床上,期间他有好几次想要坦白霍子鸣之事却都被安如石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安顺深知师父这是铁了心的要袒护他,只好乖乖地闭上眼睛休息,坐在床边的人见他如此听话欣慰地替他掖了一下被子。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安如石走出医馆坐在一张摆在空地中的竹椅上仰望夜幕,见天边黑云翻滚,星月皆寂。
旁人见此景,大抵只会觉得是个阴云天气罢了,待到明日太阳初升,一切又会天朗气清,可他的天早在十年前便日日如此毫无起色了。
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悉索声,安如石清楚他那小徒弟先前是在装睡,头也不回地道:“你是不是有话想对师父说?”